“当年在通州我们也算见过面。那时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一晃眼,长成周全的大姑娘了。”温夫人紧着念了声佛,“当年多亏你爹娘,我的章儿和冲儿才能保得住。对于我们这些做母亲的妇人而言,天底下没有比孩子更重要的。若他们有个好歹,我早早做好身后准备,你爹娘一次救下的是三条性命。”
“夫人见过我的娘亲?”我心头一动,话已不由自主说出口。
温夫人微笑着点点头,她膝上的黑猫闭眼睡着了,素秋轻步走来抱起猫儿,往屏风后去。归来时捧来托盘,上头放着拧过的热帕子。
温夫人净手后,娓娓道:“你娘是个极聪敏的女子,令人一见难忘。当时情况危急,若不是她极力劝说,查遍古籍医书,又有过目成诵的天赋,你爹那般保守的人未肯点头。对了,我有样东西该给你瞧瞧,周姐姐——”
周姑姑闻声从架上取来一个黑漆描金锦纹盒子,在我面前打开。
温夫人放下手中的十八子,从盒里提出一条红璎珞。我心头一惊,这条璎珞与我戴的完全一致。
“你娘的编络手法特别,我保管了这些年,还未能看透。”温夫人握着我的手,本想把络子交到我手中,可她触及到我手心粗糙的老茧时,不禁一怔,叹了口气道:“受了不少苦吧,今后就都好了。”
明明是如此温柔的话,为何像是穿透我心脏的一柄利剑。从未有人和我说过这样的话,眼眶也不争气地泛起微微的酸胀感。
“夫人,因果有愧。您这么细心保管着我娘的络子,我却把夫人最看重的玉章砸毁了。”我将贴身放着的半截玉章拿了出来,既感动又羞愧,不敢抬头看她。
温夫人接过玉章,淡淡道:“傻孩子,毁了便毁了罢。人间千万年,任他至金至贵的东西,总是难逃毁损的一日。”
“苏小姐切莫自责,夫人不怪你。”在旁的素秋应声说道。
温夫人抚抚我的头顶,“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昂着脸,贪看着她慈爱的目光:“回夫人的话,我叫苏因果,因果循环的“因果”。”
温夫人“咝”了声,皱起眉心说:“我记得你娘起了几个极好的儿女名字,还写在纸上给我瞧过,怎得改成这个名字?”
我咬咬牙,又低下头:“我娘怀的是双生胎,产下我之后血崩不止,当即昏死过去,折腾一天一夜还是药石无灵。稳婆和大夫皆说是到了大罗真仙挽回不得,非死不可的地步。我娘没有再睁开过眼睛,挣扎着在昏迷中产下腹中已死的弟弟,双双离开人世。我爹觉得此事是天理循环,因果报应,所以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温夫人听罢痛苦地闭上双眼,将头别过去,念了几声佛。
原本面有喜色的素秋也是一脸震惊。
“生孩子是妇人的鬼门关,你娘若还在,定不许给你起这样的名字。话,我不得不替你娘说。月有阴晴圆缺,人命生死天定,与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有什么干系。你爹此举有欠妥当,怎可狠下心来让女儿背负莫须有的罪由,担一生的苦楚。”温夫人唏嘘道。
我心头忍了好一阵的酸辛再也忍耐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撑着最后的防线,不能哭出声。
还以为此生没余留的眼泪可流了,原来,尚有伤心处是我所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