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幽州往长安方向虽一路放晴,但气候的确已经入了冬。
一个小小的暖手炉在怀里搁着,车里弥漫着炉中逸出的淡淡熏香。
神容在手里摩挲了一下揭开门帘朝外望。
马车此时正行在山道上,左右两侧皆是护卫的军所兵马。
当中男人黑衣烈马,一手松松地抓着马缰,刀横马背。
神容车帘半揭朝后方来路看了一眼又看他他三年未出幽州如今却早已身在幽州之外了。
山宗似背后长了眼忽然回头“怎么?”
神容与他眼神撞个正着想了想说“你三年才出一回幽州,就不用担心么?”
他问“担心什么?”
该安排的他都安排好了不然也不会在她快走的时候才赶到。
只不过胡十一和张威此时大概已经累得喊苦连天了。
神容又想一下“幽州安防,再比如那些底牢重犯,都不用担心?”
“没事。”山宗语气依旧笃定“近来安防无事,那群人我早说过了,他们不会跑。”
“万一他们知道你走了,便不管那四个人了呢?”
“那也要看到我死了,他们才会甘心跑。”
这一句随口而出,神容却不禁将门帘掀开了点“为何他们跟你有仇?”
山宗笑一声“没错血海深仇。”
神容看他神情不羁,语气也随意这话听来半真半假,不过想起那个未申五处处与他作对倒的确像是有仇的模样。
“少主,到了。”一旁东来忽而出声提醒。
神容思绪一停,朝前看,身下马车已停。
前方是一座道观。
山宗下马“走的是捷径,今晚在这里落脚。”
神容看着那道观“我认识这里。”
他转头问“你来过?”
她搭着紫瑞的手下车“来过。”
他们来时也是走的捷径,这道观就是她来的时候住过的那座,怎么没来过。
兵马进观,知观闻讯来迎,看到神容的马车和一行长孙家随从就认了出来。
“原来是贵客再临,有失远迎。”知观一面说着,一面去看那些入了这清净之地的兵卒。
道家的都讲究个观相识人,知观只看到为首的男人眉宇轩昂,却提刀闲立,凛凛然一股贵气与戾气交叠,分不清黑白善恶模样,与之前那位温和的长孙侍郎可一天一地。
原本他想说一句清修之地不好带刀入内的话,最后到底就没敢说。
一番料理过后,天色便不早了。
神容在善堂用了饭,回房时天已擦黑。
房内已点亮灯,她进去后看了看,还是她来时住过的那间。
外面还没安静,一下来了太多人,这小小的道观根本塞不下去,光是安排客房就要头疼半天。
神容在屋里听见山宗的声音“随意安排一间便是,我没那么多讲究。”
随后知观回“是。”
她往外看,紫瑞正好端着水进来伺候梳洗。
“少主,知观打听了一下您与山使的关系。”她小声说“说是怕安排的客房不妥,冒犯了您。”
神容回味着方才山宗的口吻,无所谓道“随意,我也没那么多讲究,他既身负护送之责,又哪来的什么冒不冒犯。”
紫瑞记下她的话,一边送上拧好的帕子。
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已然入夜。
神容身在这间房里时没什么,坐在这张床上时也没什么,到在床上躺下,闭上眼睛,却渐渐生出了不自在。
她睁开眼,黑暗里盯着那黑黢黢的帐顶。
都怪她记性太好,在这熟悉的地方,竟又记起了曾在这里做过的梦。
就在这张床上,她梦里全是那个看不清的男人。
宽阔的肩,肩峰上摇摇欲坠的汗,汗水似在眼前不断放大,映出了她烛火里迷蒙的脸……
神容一下坐起,一手按在怀间,压着乱跳的心口,心想疯了不成,竟又回想了一遍。
她赤着脚踩到地上,去桌边倒了杯水。
水凉了,喝入喉中凉得不适,她摸摸胳膊,又坐回床上,摸出书卷,想看着分一分神,可一直没点灯,人拿着书,毫无睡意。
“破地方,以后再也不来了。”她低低呢喃一句,将书卷收好,穿了鞋,开门出去。
紫瑞还在外间睡着,丝毫不觉。
神容出了门,迎头一阵凉风,沁人心脾,倒叫她方才乱七八糟的思绪散了一散。
旁边忽然有两声脚步响,是故意点了两下,仿若提醒。
神容转头,看见月色下男人的身形,贴身的胡服被勾勒出来,宽而直的肩,紧收的腰,脚下身影被拉出斜长的一道。
“你怎么在这儿?”她下意识问。
山宗低低说“后半夜了,照例该巡一下,你当我护送就是倒头就睡?”
她没做声。
“你出来干什么?”山宗其实早就听到里面动静了,走来走去的,大半夜的是不用睡觉不成。
“那房里睡得不舒服。”神容瞎找了个理由,声音也压得低低的,怕被人听见。
山宗话里有笑“哪儿不舒服?”
“做了个噩梦。”
“什么噩梦?”
神容瞄他一眼,又瞄一眼,最后说“我忘了。”
山宗心想在山里落难都没被吓着,如今倒被个梦吓着不敢睡了,看了眼她身上只披了外衫的单薄模样,却也没笑。
“那要如何,你就在这外面站着?”他一只手伸出去在旁推了一下,一扇门应声而开“你要实在不愿睡你那间,就睡这间,五更时我叫东来将你的侍女叫醒来伺候,不会有人知道。否则病倒了才是噩梦,路都上不了,还回什么长安。”
神容脚下走近两步,看那扇门“这是谁的?”
“我的,现在不用了。”他头歪一下,示意她进去“也没别的房给你了,除了你那间,就这间是上房。”
其余的客房几乎都是几人一间的挤着。
他说完又笑着低语“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也不知是说她做噩梦的事,还是换房的事。
神容看了眼那扇门,又看一眼他近在眼前的身影,却另有一种不自在被勾了出来。
居然叫她去睡他睡过的床,这算什么。
“卑鄙……”她低低说。
“什么?”山宗已经听到了。
“问什么,我知道你听到了。”她轻声说“你就是想耍弄我,一边退避三舍,一边叫我去睡你的床,回头指不定还会再来呛我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