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她俩一起睡在迟青荷的床上。
黑暗中,迟青荷睁着眼睛,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让她感觉非常别扭。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暗思着可能庄梦蝶也是如此吧。
床中间空出好大一段距离来。她们各自贴着床的一侧。庄梦蝶在一边翻身,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迟青荷的心也跟着一阵阵发紧。她将身体转过去,背对着她。也许庄梦蝶是睡不惯的——她想,不过,也只好将就一下了。
“真是想不到……”庄梦蝶喃喃说了一句。
“嗯,是呀!真是倒霉!”迟青荷接着说道。“我的两条腿现在好像还在跑。”
“可是,我们这些人,还有那些人……都是无辜的!这是有两派势力相争。”庄梦蝶好像没有听见迟青荷在说什么,她没有接着迟青荷的话往下说,而是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语气中有些愤慨。
迟青荷愣了一下,她不太明白,不知道庄梦蝶说的这两派势力相争是什么意思。“什么势力?哪两派?”她问道。
“开始那个军官不是说么,他们是刘总督派来的。”庄梦蝶说道。
“刘总督是谁?”迟青荷问。
“省城的总督。你不知道么?”黑暗中,迟青荷感觉到庄梦蝶的脸向自己这边扭了一下。她好像在看着自己。
的确,庄梦蝶很惊讶。——她竟然不知道刘总督,难道她对当下的社会一点也没有了解吗?“我们爻州是县,上一级行政区域就是省。而刘总督就是省城的总督。也就是说,刘总督是省城管理我们的职位最高的行政长官。”
“噢。”迟青荷闷闷的回了一声。可是——她的心中暗想——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庄梦蝶又接着说道:“只是现在各派混战厉害,都在暗暗相争扩大势力。我们省是重要的交通枢纽,资源丰富,人口众多,属于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就有人觊觎刘总督的位置。”
“那……是谁觊觎刘总督的位置呢?”迟青荷问道。
“西北军、东北军、南方的一些派系,都有可能。谁也不甘心偏安一隅,谁都想要咱们省城这一块好地方。”
庄梦蝶说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迟青荷原不知道外面竟有这么些大事。她有些羡慕庄梦蝶到底是读过书的。不过,她心中多少有些别扭。——她说的这样头头是道,是在炫耀她知道的多么?
“你在省城读书……?”迟青荷问起了她最关心的事。
“是的。”庄梦蝶答。“读女中。”
庄梦蝶听她没有说话,停了一会儿解释道:“就是女子中学。”
“噢!”迟青荷答道。“女子中学……只收女学生吗?”
“是的。”
对话又停了下来。
“你现在认识了新朋友吗?”庄梦蝶的语气轻松了一些,甚至有些亲切。说到学校,今年是她入读省城女子中学的第一学期,她认识了几位新朋友,与她家境相仿、学识相似、兴趣相投。她们分别是张旖丽、叶碧灵、陈楚楚。四位女生在学校十分出挑,被同学们称为“四朵金花”。对她来说,迟青荷是自己童年时的朋友。而庄梦蝶天性开朗,只要稍微从悲伤愤闷的情绪中走出来,她就乐于将自己的快乐包括友谊与别人一起分享。
庄梦蝶的问题听起来即亲切又天真,这令迟青荷想起了当年她给自己写的那封短信——“依稀旧日戏中约,缘何未至家中请。”。后来她在自己家里翻出了这封信,才知道当年庄梦蝶曾差人来找过她。
如今,庄梦蝶的热情现在已是有了新寄托,而自己却还是一个人。迟青荷有些惆怅,她觉得庄梦蝶的提问并不是什么值得快乐的事情。“没……有啊。”迟青荷的思绪飞快的转了一圈,她没有朋友,也从未想过这件事。
“那你现在做什么呢?”庄梦蝶侧着脸望向迟青荷,目光仿佛黑夜里的星星。
“……我?”迟青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帮我娘看店。”
“噢!”听她说看店,庄梦蝶也想起了自己家的店面。那是爻州城最大、品类最全的庄氏丝绸店,就是在省城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且,据她的母亲说这间店有一半是父亲当年盘过来的。
“省城,好玩吗?”迟青荷问。
“比爻州好。”庄梦蝶说。“以后有机会你去省城就去找我。……我读书的学校叫作丽贞女校。”
“丽贞女校!”迟青荷重复了一遍。她当然没有见过丽贞女校,即使是想像也很难想像。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各自的生活。迟青荷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
床的那一边又响起庄梦蝶翻身的咯吱声。不知过了多久,声音停了下来。鼻息声响起,沉重又均匀。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大亮,秦氏就红着眼睛起了床。她再也等不及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她其实这一夜都没有睡,只是和衣在床上坐着,直到天亮。
余氏出门替她们寻了乘轿子。天已完全亮了起来,暮春的清晨空气中散发着青草的香气,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昨日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