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交虎心下暗付:“你固然是舅舅,按理说我应该听你的话。可自从我爸去世到现在,你不但什么忙也不帮,还撺掇我妈:一不给我爸转院,二不让我学,三又不让我妈给我买车。说来说去就是怕花钱,我就奇怪了,钱又不是你家的,你到底安的什么心?”口中却道:“舅舅,我都这么大了,总不能什么都干,天天躺家里睡觉吧?”蒋楚生挺身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道:“这个我和你妈早商量过,等几天叫你去我朋友煤矿工作。”马交虎听了一怔,道:“煤矿?我去哪能干什么?”蒋楚生道:“下井!”马交虎愕然道:“什么,你的意思叫我去挖煤?”蒋楚生道:“挖煤怎么了,每个月好几千块。你不是想挣钱吗,现在干什么能挣这么多钱?”马交虎反驳道:“我现在有驾照啊,可以给人开出租,可以跑运输,为什么非要去挖煤?”蒋楚生道:“挣钱多啊,开车能挣多少钱,每个月就那几百块钱,够你抽烟吗?”
便在这时,油烟机停止转动。
蒋桂芝端出两盘菜放在桌,道:“你俩别聊了,过来吃饭,虎子,到柜里拿瓶好酒。”马交虎坐在那纹丝不动,道:“妈,我舅叫我去挖煤。”蒋桂芝用围裙擦着手,长叹一口气,道:“你想去吗?”马交虎道:“不。”蒋桂芝道:“那再说吧,先过来吃饭。”蒋楚生登时面露愠色,道:“你这孩子,你不去挖煤想干什么?”马交虎道:“我就想买车跑公交。”蒋楚生道:“我刚在这给你苦口婆心说半天,你长没长耳朵?”
马交虎艴然不悦,道:“要去你去,反正打死我我也不去!”说完气呼呼走进卧室,抬手哐当闭房门。
即闻蒋楚生立在客厅,怒不可遏道:“虎子,你别给我来这套,你甩脸色给谁看?啊!今天我还告诉你,到时候你去也得给我去,不去也得去,不能什么都由你说了算!你妈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不听话的东西!”蒋桂芝笑道:“算了算了,他还小,等过几年再说。”蒋楚生又冲姐姐大发牢骚,道:“什么过几年,他都二十了,还这么不懂事,都是你平时惯的。”蒋桂芝道:“挖煤太危险,我也不想叫他去。”蒋楚生道:“姐,就他这样的,要文化没文化,要本事没本事,还一身臭毛病,不去挖煤还能干什么!”蒋桂芝道:“虎子不是学会开车了么,你就帮忙给他找个开车的活吧。”蒋楚生道:“你以为那么容易,他刚考驾照,都没正儿八经的摸过车,谁敢要他?”蒋桂芝道:“实在不行的话,就叫他去工地帮你干点活。”蒋楚生道:“他去工地能干什么?挖地基、绑钢筋?”蒋桂芝想了想,道:“开卷扬机、搅拌机都行,你姐夫在的时候,虎子就帮忙开过,还开的很好了。”蒋楚生道:“我可不敢叫他开,你看他毛手毛脚的样,卷扬机那么多人,万一出事怎么办?”
陡然间,客厅内一片寂静。
此时的马交虎光脚站在卧室内,耳朵贴在门。
沉默片刻,又闻母亲蒋桂芝道:“小生,你工程干的怎么样?”蒋楚生嘴里呜呜囔囔着道:“还行吧,再有半年差不多就能交工。”好像在边吃东西边说。蒋桂芝小心奕奕,道:“我寻思等你交了工,能不能把那十万块钱先给我。”蒋楚生道:“姐,那也得等我结完工程款啊。”蒋桂芝轻声细语,道:“小生,我看虎子不想去就算了。我听人说挖煤的活很累,他想买车就买吧。”蒋楚生埋怨道:“姐,你怎么就这么糊涂?你家里就剩下这点钱了,万一他干赔了怎么办?你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啊,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你好?”蒋桂芝惑然道:“刚不是听虎子说了,只要去找找你那个同学,帮忙把证能办下来,咋干都赔不了吗?”蒋楚生冷嗤一声,道:“他的话你也信,他懂个屁啊。我告诉你姐,人有的干了两三年,还保不齐会赔钱,别说他了,整个一青瓜蛋子。”蒋桂芝又恳求道:“那你叫他去工地学点本事。”蒋楚生道:“学什么?”蒋桂芝道:“搞预算、看图纸啊什么的都行。”蒋楚生振振有词,道:“姐,那得大学毕业,虎子才高中文化,他能看懂?”蒋桂芝道:“你不也高中毕业吗?”蒋楚生洋洋自得,道:“咱们那时候的高中毕业,比现在的大学生还厉害。你看看他那样,能行吗?”蒋桂芝口吻略显犹疑,道:“应该行,他以前学习很好,每年都是班级前几名,你看看这些奖状。”蒋楚生道:“这些奖状有个屁用,就是一堆废纸,你不知道隔行如隔山么,看图纸那都是专业人才。”蒋桂芝道:“以前我听你姐夫说,虎子也能看得懂。”蒋楚生道:“姐,你千万别误会,不是我不想叫他去,工地多个自己人,你弟还省点心嘞。我是怕他去了以后,净给我惹事。”蒋桂芝道:“工地那么多人,他能给你惹什么事?”蒋楚生道:“你刚才不是说,想叫他学搞预算看图纸?我告诉你,这图纸如果有一条线一个字看错,那整栋楼就完蛋了,就得全部推倒从建。到时候赔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弄不好我都得砸锅卖铁。咱们再说说搞预算,那就更难了,只要一个数算不准,这几年我就白干了。”
马交虎再也无法听下去,忽地拉开门冲出,高声嚷嚷,道:“舅,你别在这骗我妈了!图纸又不是我自己看的,工地还有技术员、工程师,得经过他们一遍一遍审核,然后才能交给工人按图施工。搞预算也是这样,得好几个人核对无误才行!就算你请个老工程师,你敢交给他一个人吗?就是你敢,人甲方也不敢!”
听了他这番话,蒋楚生顿时窘得满脸通红,手里的筷子抬在半空,坐在椅子呆若木鸡。
蒋桂芝看了看弟弟,又转向儿子,道:“虎子,快过来吃饭。”
马交虎赌气道:“不吃,我有事。”说完,便往外飞奔。
蒋桂芝慌追出家门,道:“虎子,这么晚了你去哪啊?”
喊声在楼内回荡,久久未歇。
向阳路某小区,居民楼七层。
听完侄子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将前因后果陈述完毕。
大姑马兰英顿时暴跳如雷,道:“太不像话了,蒋楚生然到底想干什么!”大姑夫杨庆磊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舅不叫你妈买车,原来你家的钱都借给他了。”马交虎哽咽着道:“他不单不想叫我妈买车,还想叫我下井挖煤了。”马兰英急匆匆披外套,道:“你别哭了虎子,跟姑去找你妈。哪有这么当舅舅的,整天净欺负孩子,啊,还有没有天理了!”大姑夫杨庆磊忙向妻子使个眼色,道:“他是虎子亲舅舅,你去了怎么说?”马兰英厉声道:“怎么说?我就问问他,凭什么拿我哥血汗钱,去干他自己的工程!”杨庆磊淡淡言道:“你这不是去找架吵吗?”马兰英双目瞪得溜圆,道:“吵就吵,你以为谁怕他啊!”杨庆磊又朝妻子悄悄摇一摇头,道:“这不是你怕不怕的事,你和他吵一架能解决问题?”马兰英皱眉道:“孩子都气成这样了,你说怎么办?”杨庆磊沉思片刻,方道:“虎子,你非要买车吗?”马交虎抹把眼泪,接道:“我今天去过好几家单位,都问清楚了。”杨庆磊心平气和,道:“你先别哭,听大姑夫说。这钱既然都借给你舅了,估计这几天也要不回来。要不你先去他工地干半年,等交了工再说?”马兰英道:“虎子他舅抠得很,见钱就像见他亲爹一样,就算工程干完,也不定能还这个钱。”杨庆磊道:“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等工程干完再说了。”马兰英道:“是啊虎子,你妈都把钱借给他了,就听你姑夫的话,再等等吧,到时候他要不还钱,姑和大姑夫跟他要!”杨庆磊道:“你可别开玩笑了。”马兰英道:“我开什么玩笑了?”杨庆磊道:“蒋楚生是咱嫂子亲弟弟,人家俩打断骨头连着筋嘞。我算什么,三不亲里的数。”马交虎惑然道:“什么是三不亲?”杨庆磊道:“这你都不知道,姑夫、姨夫、舅的媳妇就是三不亲。”马兰英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孩子说这个。”杨庆磊道:“不是我要说这个,这不是虎子问我吗。”马兰英道:“虎子,你自己怎么认为?”马交虎道:“我现在有驾照,干嘛非去他工地干?”马兰英道:“说的也是,那叫你大姑夫给你找个车开吧。”杨庆磊斜睨她一眼,道:“我自己都还闲着没事干了,你叫我去哪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