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9章 北风起,南下季(2 / 2)1255再铸鼎首页

他们到达这里之后,远远就望见海上的云台山。后世这里因为泥沙淤积,已经与大陆连到了一起,但现在仍然是独立海上的岛屿,与大陆有一道浅浅的海峡分隔。云台山曾经是云雾缭绕,道观寺庙林立的好地方,但现在却一片萧瑟肃杀之气,一座刚建成不久的小城依山而立,海岸上不时能见到兵丁巡逻,一点也不像个贸易城市,倒像个大军营。

目前,海州的陆地部分已经被北方的益都李璮势力占据,但云台山所在的郁州岛及周边小岛仍然由南宋掌握着,两淮安抚使贾似道在此筑城,作为插入敌后的一颗钉子。

今年(1255)七月,南宋大将章梦飞一举收复潼关,蒙宋关系骤然紧张,各处边境都在警戒备战,地处前线的海州也不例外。此时陆上的海州城和郁州岛上的东海县城都在紧张地防备着对方,危机一触即发。

(郁州岛属于海州东海县治下。顺带一提,后世连云港市也有一个东海县,但这两个东海县不是同一个地方,后世的东海县是1957年将县治迁往海州西侧的牛山镇建立的,是一个内陆县,而宋代的东海县指的则是海州东侧的群岛区域)

海州太乱,陈家商船没有在此贸易,只是在附近的小岛上补充了点食水,顺便活动一下腿脚,就起帆继续南下了。

此后没有沿海大城,商船陆续经过淮安、扬州、通州、嘉兴等地界,途中海边颇多小港,采办食水很是方便,但他们也没登陆,一直睡在船上。

到了长江口附近,陈家人紧张起来,尽量远离海岸行驶。不一会儿,南边开来一艘沙船,帆张得不多,却伸出二十多只桨来,快速向陈家商船接近。这引发了船工们的注意,大呼小叫起来。

陈一成赶紧上了船头,看到沙船上的“张”字旗,才松了口气,对后面的账房大喊:“快把张家的令旗拿出来!”

东海三人组也紧张起来,那沙船似乎来者不善啊,难道是传说中的海盗?

许嵩涛赶紧拉着陈一成问:“陈兄,那条桨帆船上是什么人,需要我们帮忙吗?”

陈一成此时已经镇定下来,说:“莫慌,对面是张家的船,张家讲规矩,交些买路钱就能过。我家去年买了他家的令旗,应当不会为难。”

此时账房已经找了一面绣着“张”字的三角旗出来,陈一成连忙让船工挂到了桅杆最顶上去。

对面沙船看到令旗,果然放慢了速度,不一会儿放了艘小船过来。

小船靠到陈家商船上,爬上来两个短衣赤脚的凶悍汉子,说话倒是挺客气的,和陈一成交涉了一会儿,拿走了一小箱貂皮,又给了他一面新的令旗,就下船走人了。

这一幕看得东海三人目瞪口呆,陆平拉着陈一成问:“伯达,这张家不是海盗吗?不说杀人越货总得抢点啥吧,可怎么就这么走人了?”

陈一成尴尬地一笑,说:“这江南海匪不像黑水贼那般野蛮,收些买路钱就放行了。他们这其实也是明智之举,若是不二话就抢,那商船自然就断绝了,既是杀鸡取卵,又会招惹到南边朝廷的水师。还是这样拦路收钱好一些,别看每次取的不多,可积少成多,细水长流,一年下来也是十万贯以上的好买卖啊。”

“但是这长江口,不就在南边朝廷眼皮子底下,他们不管管?”

“嘿,他们想管的话确实能管,但这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从这口锅里捞食呢。唉,道德沦丧啊。”陈一成摇了摇头。

这可真是长见识了。

其实,虽然中国沿海自古就有很多海盗,但像加勒比海盗那样以夺船越货为生的专业海盗是很少的,大部分都是兼职海盗。

小一点的,是海边的渔民,见到落单的商船就做一笔;

大一点的,是亦商亦盗,平日里是正经的海商,在外海遇到了软柿子就做一笔;

再大点,就是一个武装集团,控制了一片海域,不抢劫而是收过路费了。这样的海盗走的是可持续发展道路,有不听话的才做一笔,后来明朝著名的海盗郑芝龙集团就是这样的;

如果能把海盗做到最后,那就是以强大的舰队和要塞控制一整条航路,不但能收过路费,还能垄断海洋贸易,从中攫取超额利润。这就是东印度公司那样的国家级势力了。

……

过了长江口,商船有惊无险继续向南航行。

自胶州出航之后第十二天,他们就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明州。

明州就是后世的宁波。南宋的海贸政策屡经变迁,曾经在沿海多处新增市舶司又撤销,现在只留下三个:明州、泉州和广州。其中明州位置最北,到北方、到高丽、到日本都很方便,是当前整个东北亚地区海洋贸易的中心。

由于地位太过重要,数十年前明州已经升为庆元府,但驻庆元府的市舶司仍然称明州市舶司,南宋之外的地区也习惯性称这里为明州。

陈家商船到达明州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这一路上遇到不少同行,但出于安全考虑都远远避开,直到到了明州港外才降帆停下。

东海三人出仓看热闹,看到明州繁忙的景象那真是倒吸一口凉气:一条大河从西边浩浩荡荡流过来,靠近海口的位置建设了一排码头,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船停泊在码头上,几百艘都不止;河西侧的海岸上,也建设了一排码头,开不进河口的大海船停泊在这里;河东边的海岸上,有一大片船坞,里面有不少未完工的船只,还不时有船开进去修理;陆上道路纵横、人头攒动,屋舍农田不知道铺了多远。真是好一幅繁忙的景象,把胶州甩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不一会儿就有明州市舶司的小船划过来,上来一个绿袍官员。陈一成递给他一个小包,那官员也没怎么看,问了几句就下去了,随后把商船引领到泊位,又有另一官员来接待。

这位官员也是绿袍,态度倒是颇为客气,之后检查了一下货物,挑选了几样让手下搬出去,又跟陈一成盘算一番,片刻之后似乎达成了共识,掏出几卷会子递给陈一成。

会子是南宋现行的纸币,从“寄付兑便钱会子”这种民间发行的汇票发展而来,于1160年开始由官方发行,如今已经通行近百年了。

陈一成打开粗略一看,便在官员的簿册上签了字,然后从会子中抽出几张悄悄塞给对方。两人相视一笑,对方痛快地给陈一成开了单子,入关手续便完成了。

这套流程,便是宋朝著名的“博买”制度,是一种变相的关税。

宋朝市舶司当然也有正式的关税,叫“抽解”,也就是从货物中抽取一部分作为实物税,当前的税率是十抽一。但是抽解属于朝廷直接征收的国税,抽解出的货物要解押进京,市舶司能操作的空间不大,因此征收的积极性不高,只要船主送上好处,就会睁只眼闭只眼少收一些。

而“博买”制度才是市舶司收入的大头。博买,又称和买,字面上是“协商购买”的意思,实际上指的却是“强制购买”,也就是说市舶司看中了你的货物,便可以用一个很低的价格强制买下来,再自己拿去卖给商人,从中获取收入。

比如说你运来一批鳆鱼干,本来可以卖200铜钱一个,市舶司却强制用200文会子买下来,此时会子已经滥发,与铜钱的兑换率低至一贯会子只能兑六十铜钱,可以说是用纸买走了你的实物。

当然,实际操作中,市舶司是比较节制的,抽解和博买的份额加起来,一般只占总量的10-20%,给商人留下足够的利润空间,以免杀鸡取卵。如果是宋朝急需的战略物资,比如铜或者优质兵器什么的,还会给一个公允的价格,以鼓励你继续贩过来。

税务官笑嘻嘻地要下船,又看到了旁边的东海三人组,见他们服装怪异,也不以为意,只当又是不知道哪国的夷人,过来送给他们一个小册子,说了些欢迎过来做生意之类的话,便下船了。

陆平翻开一看,发现是一本来庆元府贸易的指导手册,介绍了一下入关的流程和注意事项什么的,还列出一大堆宋朝的急需物资,图文并茂,有铜、钢、硬木、香料等等,标明价格,写了一段鼓励运来贩售、出手必有厚利之类的话。

陆平把册子传给两人看,看过之后三人对视,默默无语,这大宋朝比他们想象的要进步得多啊!

……

好不容易踏上了陆地,魏万程反而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倒了下去,还好许嵩涛一把把他扶住了。

“哎呦,船上还好好的,怎么上了岸反而不行了?”魏万程头晕眼花地说道。

“嘿,老魏,你这是晕陆啊。”许嵩涛回道。

在海上颠簸时间长了适应之后,到了平稳的陆地反而不适应了,这就是晕陆现象。许嵩涛属于海洋部,前阵子整天在船上训练,陆平之前也经常驾驶帆船,都没什么问题,只可怜了魏万程一个,上船的时候吐了好几天,下船之后还要遭罪。

“哈哈,魏兄,初次跑海都这样,上船下船得遭两回罪,习惯就好。”陈一成也过来扶了一把,打趣说。

“好好,不用扶了,我差不多了……天哪,回去的时候我要从走陆路,再也不坐船了……”魏万程挣脱开众人,歪歪扭扭地走起路来。

“好了,诸位都是第一次来南边,人生地不熟,今晚我做东,带大家好好玩玩!”陈一成豪迈地说。其实他在这边也没什么别的事可做,得等到明年起南风的时候才能乘风回胶州,中间几个月除了置办货物,主要的工作就是玩了。

“好嘞,多谢陈公子!”三人欢呼起来,就连魏万程都走直了。还好,这年头没发现美洲也许是件好事,没太多奇怪的传染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