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一个周末,柳月又到培训中心去参加教育局召开的有关第二年高考工作安排的一个会议,车也被柳月开走了。汤潮一个人在父母家陪老人吃过午饭后,柳月不在,父母又从来不用汤潮帮着收拾家,早早打发他回家。汤潮从父母家出来,见天高气爽,时间还早着呢,就一个人信步走在离家不远的市中心繁华地带,边走边逛。经过市文化宫门前时,正好赶上里面有一个画展。汤潮很喜欢书画,但属于“君子动眼不动手”的那种,从不写写画画,只是在家里书柜里收藏有一些字帖、画册,闲暇的时候就拿出来静静地欣赏一番。认识柳月之后,非常喜欢柳月的字。和柳月结婚后,一看到喜欢的诗句,就让柳月给自己抄一份。柳月见汤潮喜欢自己的字,当然满心高兴,总是有求必应,有时是钢笔的,有的时候是马克笔的。今天看到有画展,虽然级别不是很高,赶上没什么事,就直接走进去看了看。
人不多,正和汤潮意。他看得很从容悠闲,也很认真,现场观看的效果毕竟不是画册所能比的。突然,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里的一幅不大的画,深深地吸引了汤潮的目光。汤潮几步就奔到画前,这是一幅画展上很少见、用很普通的中小学生用的水彩作的画。色彩并不鲜艳,画的景象也有些模糊,像是在雾中,又像是久远记忆中的场景,很有意境。看上去像是作者临时起意随手画的,但又挺中意的作品,否则不会拿出来展览。可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画中那红色的俄式楼房,那蓝色的木栅栏里一棵棵栢树,竟和汤潮记忆中的一样,那是汤潮记忆中童年的家园。多少次,母亲和张阿姨领着自己和林岚,从幼儿园的蓝色栅栏前走过,走向那红色的俄式楼房,那是汤潮和林岚家所住的楼房。汤潮被画面打动了,眼睛有些湿润,眼前又浮现出那张模糊的胖胖的小脸。呆立了一会儿,才想起要看看作者是谁,这应该是一位和自己有着某种心意相通的作者。他刚擦了擦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画上作者的签名,突然觉察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他扭头一看,和第一次见到柳月时相似,在只有两三步远的地方,一位女士正看着自己。和遇见柳月时关切的目光不同的是,这次的目光带着某种幽怨。这不一样的目光让汤潮有一种遇见债主的感觉,自己欠过谁的什么东西了?没有啊!在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位女士后,汤潮礼貌地冲她点了一下头,下意识地抬腿往外就走。可刚走出两步,就听见那位女士哽咽地叫了一声“汤潮!”汤潮听了就是浑身一震,站住了。只这一声,他就立即猜到她是谁了,虽然汤潮还不明白对方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同时也猜到刚才自己看的那幅画是谁画的了。这位一定是自己这些年不知为什么总在下意识躲避的童年最好的伙伴儿,林岚!汤潮是知道林岚学的是美术教育,一定会画画,而且也会画得不错。但他没想到会画得这么好,可以达到参加画展的水平,所以一开始看到画时并没和林岚挂上钩!汤潮慢慢转回身来,面向林岚站住,认真地打量着她,想要找出记忆中的印象。在汤潮的记忆里的林岚多多少少有一点儿和程琪的形象是重叠的,都是胖乎乎的脸蛋儿。可今天见到林岚本人,汤潮发现自己完全错了。眼前的林岚脸上婴儿肥完全没有了,反而和柳月似的略显偏瘦,身材比柳月略矮些,但比程琪要高不少。一头齐肩长发,戴着带有蝴蝶结的发卡,精心修过的柳叶眉,打了眼影和描过眼线,显得眼睛很大,只是难掩岁月在眼角留下细细的皱纹和略隆起的眼袋。微微有些下垂的脸颊擦了带金粉的玫瑰色腮红,口红也是玫瑰紫色,丝绸的衬衫,外罩一件很短的牛仔服,没有纽扣,而是衣襟在上腹位置打了个结,脖子上系着类似空姐系的丝巾,下身是一条紧腿的八分牛仔裤,在膝盖和裤脚处麻边,显得既干练又有点颓唐,很有点艺术家的范儿。和不太注重仪表的程琪完全不同,和柳月也不同,是一种精心修饰的美。只有厚厚的嘴唇,依然流露出为人厚道的性格。汤潮向林岚伸出手,轻声叫了一声“林岚”,这对童年最好的小伙伴时隔四十四年后终于又拉了手。两人注视了一下对方,就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林岚百感交集,任凭泪水流过厚施粉黛的脸颊也全然不顾,汤潮也眼角又一次有些湿润。
林岚在师专毕业后,做了一名中学美术教师。绘画是林岚从小就喜欢的爱好,中学的美术课程压力不是很重,业余自己又参加函授,继续深造。除了定期给指导老师寄作业和作品,还经常去省城著名的美术学院见老师当面求教,并在那儿有幸受过名家指点。外地画家来莲山办画展,林岚也虚心讨教,艺术造诣提高很快,加上在外为人谦和厚道,有求必应,逐渐在莲山市小有名气,所以这几年,有很多人求画。在莲山办画展,无论是外地来的,还是本地的也经常会有人邀请林岚参加。这次也不例外,林岚的几件作品也拿来参加了展览。画展期间,只要有时间,林岚都会来过来看看,或与同行交流,或看看观众对自己作品的欣赏和喜欢程度。今天,午饭后,林岚来到展厅,没见到同行,就到自己的作品前,想看看观众们对自己的新作品有什么反应,很快就注意到有人走到她的一件作品前驻步观看,很专注,像是很欣赏。这让林岚心里很高兴,忙过来想交流一下,可刚走到这个人的侧面,林岚突然一下子就呆住了。她认出来了,那个人是汤潮!虽然只是在柳月的结婚答谢宴的包间门口偷偷看了几眼,但那印象太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