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赵府时已是丑时,除了值夜的仆妇,人都睡下了,钱有德抱着熟睡的赵砚苏去了山麓苑,待安置好他,便自行回外院去。甘棠准备洗漱时,发现暖瓶空了,拎着暖瓶去大厨房打水,回来途中,路过大少奶奶院门口时,听见一阵衣料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甘棠以为有鬼,抱着暖瓶闭着眼睛就蹲下来,口里不住念着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渐渐那衣料摩擦声变了,像是有人在哭,声音越听越耳熟。甘棠壮着胆子睁开眼,蹑手蹑脚地朝大少奶奶院门走去,透过门缝眯眼往里瞧,这一眼,真真儿把甘棠的魂儿险些吓出来。
门里的大少奶奶正被人按在墙上亲呢,亲她的不是别人,是刚刚才从山麓苑出来的钱管家,钱有德。!哪怕只是个背影,灰色细棉布管家服,整个赵府除了他,还有谁会穿。甘棠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抱紧暖瓶,生怕弄出点声响惊着门内打的火热的两人,悄悄地转过身,慢慢地挪下台阶,每走一步,尽量不发出声音,到了山麓苑门口,她撒开腿就跑,跟后面真有鬼似的。
这晚,甘棠来赵府大半年里头一回失眠。第二日,顶着两个黑眼圈伺候赵砚苏时,还被他取笑来着。一整天,甘棠魂不守舍,不是打翻了墨,就是给赵砚苏兑洗脚水时烫着他了,气的赵砚苏把今日多余的点心全倒了,一块也没留给她。
是夜,甘棠又失眠了,躺在扛上,跟煎鱼似的,左侧卧不舒服,右侧卧也睡不着!她对钱有德的情感很奇妙,阿爹常说,人贫不语,水平不流,她穷的身无长物,不过识得几个字,何德何能让他从还未进赵府开始,一直照顾自己。赵大老爷人虽好,毕竟是老爷,不管事,自己能在赵府无人欺负,安然度日,不是自己多厉害,皆是托钱管家的福,穷山恶水出刁民,阿山坝多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为着能进赵府做事,头争破也要试试。前两日她去打热水,负责烧水的换了新婶子,据辉儿说,厨房管事魏大娘故意使坏,烫伤原来烧水吴婶子的手,换了自家亲戚杨大娘进来,听得甘棠头皮发麻。自己这样的,要不是钱管家,小命都能没了吧!钱有德比他阿爹小一岁,甘棠对他不仅有对上司的畏惧之情,还有对父亲一般的孺慕之情。
用过午饭,趁着赵砚苏午休,甘棠跑去外院找钱有德。真到了地方,甘棠反而踟蹰不前,两手扒在门边,探出个小脑袋,从门外看着坐在堂屋算账的钱有德。手里算盘被他拨的噼啪作响,甘棠偷偷打量他,见他高鼻深目,窄腰宽肩,是个俊俏男子的模样,以前怎么没发现钱管家长的好看呢?!是他刚刮了胡子的原因吗,甘棠看他唇周一片青皮,瞪着眼细细瞅他。
正看的入神呢,甘棠听见钱有德唤她:“看够了没,看够了就进来,扒在门口朝我流哈喇子,丢不丢人。”他说这话时,头也没抬,声调慵懒……甘棠摸摸下巴,没口水呀,哎,这人怎么连小孩都调戏。她有些忧愁,垂着头挪到他身边站好。等账全盘完,钱有德才慢悠悠收拾好账本,摆好算盘,抬头看着甘棠,也不说话。甘棠被他盯的窘迫,不敢看他,手指抠着衣摆,来之前准备的话一句也不敢讲,哎,自己真是,不自量力……见她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来,钱有德先说起来:“我那夜知道是你,就等着你来呢!你先别急着说,听我说。”钱有德喝了一口茶继续道:“我与大少奶奶的事在府中不是秘密,你来这么久,可曾见过大少爷?”甘棠摇摇头,“这就对嘛,因为他死了,五年前,死在战场上,大少奶奶那时嫁过来刚满三月。大人的事,小孩子别管,你能来找我,算你这小丫头还有几分良心。”说完,又从桌上暗格里,拿出一小包松子糖递给她,见她不接“啧,矫情!拿着……”硬是把糖塞给甘棠,甘棠扭扭捏捏的说:“老爷不说你啊?”钱有德叹口气,难得一脸认真道:“我们家大老爷,是这世上,最慈善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人……”说完,看着甘棠笑笑摇摇头“嗨……我与你个小孩说这些干嘛,甘棠?不如你认我做师傅吧,师傅带你吃香喝辣!”甘棠一听他要当她师傅,心中一阵雀跃,突然背过身,嘟着嘴又不高兴了。钱有德看这小丫头一会笑一会嘟嘴生气“哎呦,又怎么啦,跟那少爷好的不学,脾气到见长!”甘棠蹭蹭两步杵到他面前“你跟张寡妇好过,她不是好人。”钱有德笑了,指腹轻轻捻着她头上红头绳,语气中,夹着一丝不常有的温柔说“甘棠,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不是她,你如何能见到我,她纵有万般不是,于你,却有恩情……”甘棠沉默,因为他说的对,张寡妇做的那些事,再不耻,于自己,不是她一念之善,自己现在,也不知是生是死呢……这日,甘棠到底被钱有德连哄带骗拜了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