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苍平国回来之后的他,已不再是少不更事的稚嫩少年。眼见父亲被暗箭所杀,自己又在外逃亡流浪了几年,自然城府越来越深,行事也越来越谨慎。
父亲的死因也令他深刻明白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幼时不懂事,觉得自己凭实力赢过太子名正言顺。可如今不同了,正如周维桢自己所说,谁敢赢一个皇帝呢。
只是没想到他竟将此事一直记在心上,大抵是觉得输赢都令他失了皇帝的颜面。
周维桢登基之后,日日忙于政事,自然疏忽了武学,比幼时更差,因此林靖也不能强辩说是自己武艺倒退了。尴尬之下,他只能握拳掩唇轻咳了一声。
见逼得他也窘迫,周维桢诡计得逞般孩子气地笑了,他走回到龙椅前,从御案上的一个金龙纹嵌绿松石的圆盒里捻出一颗金色的药丸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吃他们给我弄的这丹药吗?”他看着指尖的药丸问林靖。
林靖知道他并不是真的要让自己说一个答案出来,因此看着他没有接话。
“朝廷里那帮老头子,还有太医院那群废物,整天在我耳边吵吵,好像我脑子坏掉了似的。”周维桢一口吃下药丸,闭眼靠在椅背上,缓缓说道:“我当然知道它不是什么仙丹,也知道它不能令我长生不老。”
他就那么似睡非睡地靠着,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红晕。
林靖也眯起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眉头皱起,又归于平静,然后露出享受的神色。
“吃了这丹药,我就能看到我想看到的东西了。”周维桢满足地喟叹。
林靖不知道他现下看见了什么,也许是看见了明昌盛世、寰宇一统,也许是看见了瓜瓞绵绵、五世其昌,可那些都不过是药物制造的幻境,能令他逃避现实的镜花水月。
他闭眼想到先帝,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料到,当初立储的时候选择的这个,他期待着能经文纬武的太子,最后沦落成为了一个致幻丹药的奴隶。
他又想起周维桢刚刚坐上皇位的那个冬夜,他们二人把酒言初心,他还壮志酬筹地说要一切以江山社稷为重,做一代明君。如今不过二三挫折,就折断了他的羽翼,改而选择自甘堕落。
林靖转身离开,背对着周维桢流露出一个别有意味的笑容。
此时,帝京万寿巷的庆国公府里也聚了几个人。
除了周维桢从前的老师、皇后祝云臻的父亲,如今已是庆国公的祝承洲,还有他的几个幕僚,以及御史台的御史大夫沈钰堂。
祝承洲在做太子太师之前,曾担任过吏部尚书一职,沈钰堂当年科举就是祝承洲举荐上来的,因此情理上也叫他一声老师。
“老师,皇上如今沉迷炼丹与占卜,执意要亲征北伐,还听不得劝谏,这要怎么办才好?”沈钰堂眉头紧蹙,忧心忡忡地问。
他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加上面部轮廓深邃,看起来总像有几分西域血统。
沈钰堂,表字士坚,本是青年才俊,又英俊潇洒,外人皆以为其为人必定风流放荡、无拘无束,其实他行事最是忠耿尽职、直言敢谏。当年周维桢决定北伐之时,他还因强烈反对而被贬过两年,后来也是拜祝承洲提携,才当上了御史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