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导师从来没跟我说过,真的没说过。”王院长似乎还是不太信。
秦教授说:“你不信。我再给你讲讲间接证据。你导师总共跟三个教师合作过,而且都是第二作者,都是在对方要评职称的时段,其中就包括跟你合作的一篇。你们是师生,合作很正常,当然,也可能不正常啊。我不逼你说出‘真相’。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导师在出论文集的时候,把这三篇文章都收进去了,说明他虽然是第二作者,这三篇文章的写作,他都起了重要作用。要不然,以他老人家的个性,是绝对不会把这三篇文章都收进自己的论文集里的。在论文集的‘后记’里,老人家明确指出,跟你合作的那篇,你是第一作者;跟另一位教师合作的那篇,另一位教师是第一作者。唯独跟熊辉合作的那一篇,他提都没提。是他老人家疏忽?肯定不是。那是为什么?原因只有一个,老人家后来发觉熊辉不是个好货,不值得他提携,于是就通过这种方式与熊辉划清界限。讨厌、看不起一个人,又不点破。还是老人家高明。”
没等王院长插话,秦教授又说道:“熊辉这狗日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要说他跟我有仇,确实有仇。你忘了?评副教授那年,我跟他两个人申报,学校只给了一个指标。他这不要脸的家伙带着老婆,提前一年就到所有系领导和教授家去。说是拜访,其实就是诉苦,博同情。当时他没想到我也要申报,还去了我导师家。在我导师面前装可怜,说别人四十岁左右就是教授了,他到五十岁才评副教授,已经很丑了。在系里开会讨论申报名额之前,他又带着老婆,把各个领导、教授家走了一遍。这次没到我导师家。结果呢,我导师在会上据理力争、费尽口舌又有啥用,九个评委,他五票,我四票,出局了。当时你导师是系主任,他老人家也感觉到被操纵了,又不好说。要遵守游戏规则啊。好在你导师是个热心肠又正派的人,学问做得好,在学校领导那里又能硬起来,到学校极力争取,又搞了一个指标,我才得以幸免于难。这就是我的仇。”秦教授诉说自己的“仇”,勾起了王院长的“仇”,但是,王院长觉得不应该说。毕竟都过去了。
喝了一口水,秦教授意犹未尽:“这件事,对我导师触动很大,他说你导师正派,是条汉子。他以前跟你导师不讲话,因为这件事,冰释前嫌。我导师跟你导师不讲话,是因为争当系主任,没竞争上,觉得没面子。这你是知道的,不要装。”
等秦教授把话讲完了,王院长问道:“我不明白的是,老胡怎么会反对熊辉上?我真的想不到。谁反对我都想到了,就他反对我想不到。他们是老乡,同一个教研室,还是一个基地的。平时老胡有什么好处也分一杯给熊辉,看起来很关照熊辉的。”
秦教授还没听完就笑了:“你确实适合做学问,也适合当官。做学问要‘傻’,要单纯。有时候学校领导选择院系领导也喜欢你这种傻人,因为简单、听话,没多少弯弯绕。客观地说,老胡这个人并不坏,面子上也乐于助人,在人前喜欢表现得豪爽,爱出风头,就是心胸太小,或者说格局太窄,要不然,以他的能量,这个院长的位子就不是你的了,而是他的了。你注意到没有,他帮助的都是比他混得差的人,跟他没有多少利害冲突的人;他平时结交的也是这一类的人,享受呼风唤雨式的大人物的感觉。这种人,虚荣心作怪,城府也很深,看起来活得潇洒,其实内心里苦得很,属于死要脸活受罪的那一种,也属于小的方面助人、大的方面害人的人。如果熊辉不是他老乡,不跟他同一个教研室,他这次必定会出手相助,表演自己的古道热肠。坏就坏在他们是同乡、是同一个教研室。你想想,老乡聚会,就他一个教授,或者说身边少一个教授,他就有众星捧月的感觉,就有老大的感觉。熊辉如果当上了教授,他还能有这种感觉吗?在教研室里,他也是这个心理。再说,熊辉的儿子很争气,本科985的,现在美国赚美元,他老胡的儿子呢,三本毕业,在一家公司打打杂。老胡心理啥滋味?喉咙里一直卡着一根刺啊……”
王院长心有不甘:“熊辉都是躺在病床上的人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老胡不能这么小心眼吧。你把老胡也想得太坏了吧。院里年轻教师都很喜欢他。就算他虚荣心作怪,也要考虑考虑他们学科、他们基地吧?现代文学是省级重点学科、现代文学的基地是教育厅重点研究基地,就老胡一个教授,他要是真像你讲的这样心胸狭隘,小肚鸡肠,他们学科、他们基地迟早不要垮掉吗?”
秦教授点拨道:“人,都不是坏人。不在同一个单位耗着,没有利害冲突,没有攀比心理,都是好人。所以说,朋友都在远方。你说熊辉得的是大病、是绝症,这不人还没死吗?老胡能放过他?再说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今天是绝症,明天很可能就是毛毛雨。老胡这老家伙不是不晓得的。还有,你说熊辉啥啥啥大病、重病,你知道叫啥病吗?你知道他在哪个医院住院吗?你看见过检查报告吗?你看见过病历吗?你讲不出来。我都怀疑,以老胡那种人,能不怀疑吗?”
看出王院长要插话,秦教授摆摆手:“你听我接着说。年轻人喜欢老胡,那是因为他善于笼络人心,利用他那个基地,不时给年轻教师帮点小忙。给个基地项目啦,带出去开会啦,约出来喝个小酒、打打小牌啦。这都是他的招数。他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想在年轻教师那里找到当老大的感觉而已。你说那重点学科、教育厅基地,都是老主任杨先生置办的家业,打下的江山,他老胡坐享其成,垮掉也不心疼。再说,学科、基地要垮了,说不定他到时候还能因此多延聘两年。”说着说着,秦教授开始发牢骚:“学校就是这样,谁把学科搞垮了,后继无人,就能多聘一两年。辛辛苦苦把学科建设好的教授,结果是到期‘下班回家’,因为有人接班啊……”
秦教授正说得带劲,王院长听到了带着哭腔的“王老师、王老师”的喊声以及他办公室那边急促的敲门声,赶紧对秦教授说:“你小子聪明,早应该当院长。小夏的消息很灵通啊,我得去应付。”秦教授拍拍王院长的肩:“不要辜负了人家”。王院长叹了一声:“已经辜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