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有女,少年拜将。目无君父,败坏斁伦,又喜谀佞,不避形迹,阴险如崖阱,深阻竟叵测。
——《大殷会典?殷正实录?谏院题言》
大漠,古道。
黄沙漫漫,天高地阔,大雁衔着落日向西飞去,只余下无边的苍凉。这是穷荒僻野,四下未见人烟。
此刻数位身披甲胄的将领正恭恭敬敬地对着一辆马车跪拜。
那是一辆与此间荒漠格格不入的华丽马车。它通身由黑檀木打造,雕刻着繁复的镂空花纹,窗牖镶的是白玉琥珀,四面拢着杏黄色的绉纱。金色的阳光打来,马车通透氲着弱光,恍若神驾。
马车里端坐的是个女子。她隐在黑暗里,与这世间的光明疏离。
“将军,可还有吩咐?”众将领目光炙热,带着崇敬对马车里的女子俯首称臣。这便是他们的左将军,大殷的神话!年仅十七就统摄三军,带领他们打了一次又一次胜仗。
女子并未出声答话,只是从马车里伸出纤纤素手。皓腕处系着的一串银铃,随着她的动作玲玲作响。她抓住随风摇曳的绉纱,微微用力绉纱就轻柔地覆在她手上。
立侍在一旁的红衣面具少年会意接过女子手中的纱,送至领头的将领手中。
“这……”将领伏首接过绉纱搔搔脑袋,不解其意,“恕属下愚钝,不知将军是何意。”
女子却轻轻叩了叩车轸,马车掉头准备离去。
“军师……”将领苦着脸,求助的望向军师。要知道若是将军吩咐了什么事而他没有完成的话,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军师语气淡漠,周身散发着一股子清冷:“这是将军予你的考验,须得你自己好好想想。”随即转身上了马车,留下将领一人抱着绉纱冥思苦想。
“你这是何意?”少年上车后便褪下面具,无端的原先冷清的气质好像随着面具一并褪下,青涩的面庞温润而端重,微微一皱眉藏着的皆是尊贵之气。
“谁知道呢?”一离开众人视线女子就慵懒地斜卧榻上,眸子有些惺忪。
“就知你在戏耍他!”少年垂目有些无奈。
女子勾唇轻笑,起身又扯下了一束绉纱,在他面前扬了扬丢到他身上:“你说,我这又是何意?”
少年抓着黄纱抿唇不言,凝视着那明黄许久。许久,他摩挲着手中的纱,掀开车帘看了眼窗外将暮未暮的天,大抵明白了她的意思。
“现在你说说,我是什么意思?”女子又躺下了,一手枕着头,一手举在上空。她在看那串铃铛。
“榛莽荒秽,贫则贫矣,但见风云开阖,是万物凋敝,穷途末年之景。”少年抬头看向女子,顿了顿才淡淡一笑道,“大殷已失气运,阿瑶之意是想……黄袍加身,扬鞭莅中原。我说得可对?”
凌疏瑶眼中闪过一抹赞赏,又很快隐在了那双乌黑发亮的眸里。
“看来近日事务虽多,倒也没有折了你看书的时间。”凌疏瑶起身看着前方那坐得规规矩矩等着她发话的孩子。他约十五六岁的模样,还未及冠,发却紧紧束往身后,由赤色近黑的爵弁冠拢着,一身暗红血色衣袍理得齐整,带着成年人才该有的成熟与稳重。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全全询问你师尊,他虽不喜你,但定也会知无不言。切不可随意尝试。那些参理天地的奇门怪术、占卜之道最忌伤及自身,宁可卜错也莫要卜过。”
“是,阿瑶。”少年顿首,那是时时恪守的修养,他正一板一眼地仿做着人人称颂的郎君的模样。
凌疏瑶眸光有些触动,随即她意识到了什么,收回看着男子的目光,再抬眼时眼中已是冷静绝然。
“不过有件事你说错了。”
“何事?”
凌疏瑶伸手拿回男子手中的纱,她微微笑了,摊开了纱,只捻住两角,让它凭借着贯入马车的风飞扬。
“我们此行不是要去争王,而是要把大殷的局势搅得越乱越好。那时,我要的君主自会出现。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人,继而控制住他。然后……”
然后,凌疏瑶松了手,纱就随风覆在了男子头上:“让他黄袍加身。”
此刻,风吹起车帘,荒漠边沿垂垂的日色照来,男子眼里霞光一片。他脑中回荡着女子方才的话,呆了片刻,扯下了纱。
再见女子时,她嘴角已经带起了若有若无的笑,未着一朱一钗却尽显华贵:“容寂我们回去吧。”
车夫策着马,掩黄沙驶向了那权利斗争的中心——大殷帝都,不临城。
而她要在那不临城里掀起滔天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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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孤灯剪影,月华倾泻。马车碾碎一地碎琼乱玉驶入城门,停在了凌烟阁前。这是她向皇帝讨来的府邸。
踏入院子,满院素素落梨飘白,把雪色抹了满地。阁中无别的景致,唯有一树梨花。
“现在是初夏,正巧错过花季,可惜了。不过两年未归,这落花无人打扫,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凌疏瑶俯身捻起一片素絮,眼眸波光潋滟。
“是啊。”容寂走在凌疏瑶身后,总隔着不大不小的距离。此刻他凝望着树下的绝世美景,庭院飘香牵引着他仿佛回到昨日,“两年没回来了。”
“将军,皇上遣人送来拜帖。”车夫捧着一张鎏金帖前来。
凌疏瑶走上前接过拜帖,遣退了车夫若有所思道:“你可有什么思量?”
容寂沉默不语,拿不准之事他惯不会随意发言。
“那换个问题,你说说,此行我去是不去?”凌疏瑶扫了眼容寂,翻看着拜帖询问道。
“自然是要去。”容寂垂眸答道。拥兵自重,这个名头扣下来不知会牵扯出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凌疏瑶拿着拜帖忽然笑道:“那便去吧。”
这四个字生生让容寂把接下来要说的话给憋了回去。难得他一路上挖空心思想着怎么劝她去见皇帝,结果她轻飘飘一句话就让他所有的思量打了水漂。她何时这么好说话了?再抬头对上那一双含笑的眼,容寂无比的确定她是故意的!
“阿瑶可要准备些什么?”容寂板着个脸,这女子,喜欢捉弄人的坏毛病怎么也改不了。左右目的达到,也没什么可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