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让老先生意外的是,沈翯根本没有提起自己历练的事儿。
......
“翯儿,你在那边如何?要如实的告诉我!”
老先生一下一下地顺着沈翯的后背。
这已是成了一种习惯,每当他伏在自己身边之时。
“先生不如说说您自己,我在那边可好了,没瞅见我都胖了吗?倒是您,都瘦了......”
“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你也知道,放心吧。每天见不着你,我心不安、睡不好,这才瘦了的。”
“可是如此?先生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再努力些,到时候定把您接出来!”
“那好!我等着翯儿接我的那天。”
沈翯像打了鸡血一般傻呵呵呲牙笑着,不过他想到些不合时宜的事,笑容渐渐僵硬。
他一想,先生正在自己身边呢,就忙着调整过来,思虑再三后道:
“先生,要想把您接出来,我必须要做一些不合意愿之事......”
老先生闻言一怔,久久后才道:
“翯儿终于肯说了吗?我还以为你不会对我说呢。”
“先生......”
“你也知道,你是将军之子。带兵杀敌是肯定的,你们祖上就是这样规定下来的。可是换句话说,为国、为百姓效力也是件好事,没有什么合不合意愿之说。孔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大丈夫理应如此,定要切记莫忘,这对翯儿可是受益终身的。”
“可先生,您从小就教我要仁爱。带兵打仗何尝不是杀人,这又怎么算得上‘仁’呢!”
“啊呀呀,事不凝滞,理贵变通。忘了我之前说的?何为‘仁’?那是因人而异的。你是将士,保家卫国,便是‘仁’。”
老先生见沈翯还是想不开,便苦心解释道:
“两军对战伤亡是肯定的,二者都是为各自国家与百姓而战,本没有过错的,不过要谨记切莫乱杀百姓等无辜。对战是两个政权之间的交锋,你们便是这交锋实质的化身。若要怨,那只得怨开战的双方帝王不‘仁’了。将军也仅是听从君主的指挥,是忠君罢了。”
。。。。。。
“告别了先生之后,我又回到了‘炼狱’之中。此后,达标就变成了支撑我历练下去的唯一动力。”
“先生是他们用来牵制我的,虽然知道他们不会对先生怎样,但每到夜晚、思绪闲下来时,还是不由为他老人家担心。”
。。。。。。
沈翯刚刚走,老先生房中又出现了一位稀客。
沈翯瞄见沈铩狄进了院,悄悄隐在树丛之中,放下心神偷偷听着。
“聊的怎么样啊?”
“你来了,老夫有失远迎,实在是不合礼道。”
“呵,你也看到了吧。他可真是天生做将帅的人才,只有在我这儿才能物尽其用。你倒好,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带着他躲在村里面,把他藏了这么久!”
来人倚在门框上嘲讽的大声说道,然后不容客气地闯进了房间。
老先生不理睬他,自己心中默背佛经,为沈翯祈福。
过了一会,老先生突然开口:
“小翯走了。”
不过二人齐齐朝房梁上瞧去,彼此默契对视,然后又开始“装”。
来人同老先生走到最里屋,静默了许久,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悄悄道:
“见也见着了......哎。我们这一代可是遭了孽了,你瞧瞧都什么事儿?也难怪那孩子是个争气的,倒是不枉我对他潜心栽培。”
男子走到老先生身边,随手打翻了瓷器。
两人双双弯下腰去捡,他趁机凑到老先生耳边低声道:
“为着他,咱俩还得赔上性命。你也知道当朝天子是什么德性,必须得演上一出好戏打消他的顾虑,要不沈翯永无出头之地!”
之后,两人又“争吵”了许久。
不过在某一刻时,两人同时向窗外一瞅,互相确认过后安下心悄声交流。
“铩狄兄,你当初也不是个偏执的人,为何现在如此癫狂?难得还要在外人面前伪装?”
“你又懂什么?严兄觉得我哥嫂之事与你无半分干系?”
老先生闻言后心中一惊,急忙问道:
“那位竟然如此做了!他这是疯了?!”
“咱们官家疯了也不只是这几年了,龌龊荒唐之事多了去了。”
“可他这又是何必呢!好不容易熬到出头日了,就把、把......”
“我听爹爹说,自从先帝跟中了蛊般莫名其妙地没了后,太后就顺利上位美言曰‘称制’。那时天子还小,没少被人利用。等天子大了,哪能容忍太后愈发猖狂的行事?太后死后,天子借着她与我家有些关系,是早就想报复我们了,而你又从中参和不少。后来,官家借着我哥嫂在求和谈判期间起兵讨伐一事来屠门,不过算他还有点人性,单单屠了我哥哥那一门。即使是那样,沈将军府上下连七、八岁的小儿也没能幸免。”
“我早就劝官家,他偏不听!那黎国仗着地方大就欺负咱,竟叫翯儿的哥哥和几万将士都没了性命!谁知道刚杀完人,他们反而愿意割地求和了!这战打的窝囊,但对方提的条件的确让人心动......灭黎一事,天子就着自己聪明就居功自傲,既要土地又要人心,这才干下这些个荒唐事!他怎么不听呢!”
“现在说有什么用?”
沈铩狄见接班时间快过了,急忙说道:
“我好不容易抽空来,要说的已经和你说了,你应该也听出来了。你将翯儿养大、于我家有大恩惠,沈家必世世代代记着!”
“无妨。小女一事便是托你们办的。更何况,这些年来你也庇护着那小村庄,没有什么谁欠谁的。如果有,那便怨官家罢。”
“哎......以后有空再议吧,我先告辞了。”
“且等一下!一开始,你对那孩子好些是不会引起怀疑的,关系何必整的这么僵呢?”
“我自有打算。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藏不住心思,不严厉对待是会坏大事的!再者说,在官家眼中我可是个癫狂之人啊!”
沈铩狄自嘲般笑笑,算好时机摔门而出,嘴里还骂些什么。
老先生看到他这副样子,双腮变僵,竟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
不过只有声音能听出来是笑着的,眼中却藏不住的充斥着悲恸。
沈铩狄将军少年时期一点儿都不比沈翯差。虽然自幼多病,但立下赫赫战功,也叫人不敢嚼舌根去。
如此背负君子之称的一个人却在沈大将军家灭门后变得疯疯癫癫。
老先生仰头去看头顶上的破椽朽檩,叹息一声,默念着些什么。
“黑云化雨成血,只因皇天食人。氓隶奋起疏雨,愿天重霁还民。”
老先生还是没法把当今天子和二十年前那位一腔热血改朝制,两肩扛起天下兴的皇长子看为同一人。
还好,自己早以未遑且丧妻而辞官,若如今尚待在这片淤泥中,还不知能活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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