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颔首,逶迤而去。
关唯宫是皇帝为安贵妃特建的。入了垂花门可见一石砌小池,直棂门窗,屋舍开阔。左右廊庑直立着红漆大柱,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颇显皇家威仪。
众人皆聚在御花园,这儿反而没什么人。迎面而来几个宫女,朝她屈了屈腿,她看着不说话,跟着到了花厅。
“怎的这会子才来?”
安然入门便听到柔声细语的怨怼,她循声看去,就瞧安贵妃着着九翟冠大衫霞帔,坐在紫檀木的圈椅内,轻捻茶盖,说不尽的风情。
饶是一眼,足以勾起不少前尘往事。
做鬼太久,脑中没留下多少面容。记得的,除了至亲至恨之人,安贵妃也算其中之一。如今相见,更为感慨。不因别的,安氏一族内,安贵妃同她长得最像。
安贵妃还只是安知时,常被拿来和她比较。她那时还挺不服气的,明明长得有七八分相似,大家偏认为安知更漂亮些。她唯独胜的,只有鼻尖那颗小痣。程颐说,这颗痣生得俏,小小一点,颇有韵味。
现在想来,他们是全然不同的人,比较不得。
再者说,安知的确有之过人之处。光是一个眼神,那样媚骨天成,寻常男人瞧着骨头都酥了。而她,生来就没有这个慧根。
“回娘娘,方才与人多嘴耽搁了。”她硬扯笑上前行礼,“给娘娘问安,娘娘长命百岁。”
安贵妃起身拉她的手,亲近道:“快别这么拘谨,都是自家人。前些日子你遇难,休养了许久,如今可好些?你再不进宫,本宫都快闷出病来了。如今真好,总算把你盼来了。”语毕,又显出十分的自责“怪本宫没安排好,叫你遭人暗算。这事儿当本宫欠你的,回头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安贵妃一如既往的和善,世人皆称她是妖妃,孰知她除了貌美,更是个善察人心,体贴人意的妙人。
安然受宠若惊,细想人与人也要看眼缘的。从前她和安贵妃的关系,并没有现在这样亲近。看来还是小堂妹与安贵妃更合得来些。
她怕自己露陷儿,惹人怀疑,横竖还是那些说辞:“娘娘无需自责,是臣妇自己不小心。现下身体无大碍了,就是磕坏了脑袋,有些事儿记不清了,时常犯迷糊。倘若闹了笑话,还请娘娘海涵。”
安贵妃听罢上下打量着她,“方才就觉得你拘谨得很,像换了个人似的。你身体欠佳,本宫心疼还来不及,又怎会怪罪?”说着似有些迟疑:“这个节骨眼儿上,有些事,不是说忘就能忘的。妹妹可还明白?”
这话有旁的意思,安然了然,笑而不语。
此时有宫女来报,道了声安排妥当。安贵妃微微颔首,摒退了下人,而后转身嘱咐她:“你且在这儿候着,本宫先行一步。”
安然诧异:“开宴在即,娘娘这是去哪里?”
安贵妃拍拍她的手,温和道:“圣上还在御书房,本宫去瞧瞧。妹妹放心,这儿安全得很。谢元桢再怎么神通广大,总不能把手伸到我关唯宫来。”
她话中有话,安然未经深思,隐约明白所言何意。果不其然,安贵妃莞尔,压低了声音:“忠义侯片刻就到。”
安然面色煞白,不待她回应,安贵妃便带着一众人离了花厅。她木木站在原处,瞧宫女们唯唯施礼,鱼贯而出。
这算什么?叫她单独见程颐么?本以为在人前遇到,再怎么进退两难,总不见得在光天化日下撕破脸皮。谁知会是这般情况。
他见她无非是为谢元桢,可她若不答应呢,他会叫她全身而退?
她思量着,想打个马虎,先行一步,回头说没见着,他们总不会疯到将她就地正法了。
安然盘算着要走,不料,迎面来人,堵她个措手不及。她心口微颤,等不及抬头,近前一寸处是四爪麒麟的官服补子,其下又见灵芝祥云玉胯带,当下一个激灵,僵着身子后退三尺。
安贵妃前脚走他后脚就来,着实快了些。
安然惶惶:“见过侯爷。”
程颐没说话,反手阖了门。大敌临前,恐插翅难飞了。安然闻声微窒,蹙了蹙眉。
思绪百转千回,脑子又浮现出她被赐死的那一幕。她含恨而终,时至今日,满腹的怨恨也没有消退过。
安然心口钝痛,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她本能的不想见到他,做鬼的时候就是如此。
“谢夫人这是要走?”他嗓音微沉,气势凌人。
前些日子在护国寺遇上,那时离得太远并未看清。如今他近在咫尺,仔细看来没多大变化,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就是皮肤暗了些,更添几分威严。可不是么,他三十有一,又贵为忠义侯,正是风头最甚之时,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阔别多年,过得可快活?呵,践踏她的一片情深,攀龙附凤的伪君子。
安然止不住有点想翻白眼,事实她也这么干了。她低着头,程颐以为自己看错了,迟疑一瞬,没有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