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我？为我感到不公？”贺轻声问。

真夜只是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用言语来表达此刻的心情。他不敢说同情，他害怕同情反而会伤害贺。他也不敢说不公，他知道贺被放逐是因为触犯了棘飏的法律。

“那就好。”贺又笑了，“好孩子，记住我们的不同，也请体谅你父亲的立场。他当初带你离开棘飏，是为了保护你。若不是形势所迫，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等到危机过去，你自然要回到族群当中去。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真夜这才知道，自己刚才和父亲的大声争吵，被坐在一楼的贺一字不漏的听到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别过头，示意贺不要再说下去了，“……我只是……”

“只是很喜欢她？”贺接过他的话。

真夜没有想到贺会这么直接，一时间他不知道该接什么。他喜欢她，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那种感情，到底属于哪一种，他并没有仔细去思考过。直到伊蕾说自己要嫁给别的男人，他才明白自己并不仅仅把伊蕾当做是玩伴、挚友、姐姐，或者亲人。伊蕾对他来说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他同样希望自己会是伊蕾的那个不可替代的人。

可惜，显然不是的。

一切只是他的奢望。

仅此而已。

伊蕾冰冷的话音像是他脑海中散不去的阴霾，吞噬了他心中所有的光明。

“我只是……没有想到她会决定嫁到北赛尔。我没有想到，她原来那么在乎我们的不同。如果她那么在乎，一开始就不应该……不应该对我那么好，和我那么亲近……”真夜的声音不自然的颤抖。

“嗯，那多少是会在乎啦。”贺无视真夜的异样，用平常的语气和这个男孩聊天，这就是贺的安慰了。

“可是，你和卡嘉莉……”真夜忽然转过头，紧紧逼问，“她不就不在乎吗？她知道你是狼人，她仍然愿意和她在一起。”

笑意从贺的脸上消失了，真夜第一次看到贺如此的严肃又不容侵犯。

“失去幽狼祝福的我，严格的说，已经不算是狼人了。正如我刚才告诉你的，我和你有多么的不同。因为我已经站在了和她对等的位置上，我才敢接受她，决定和她度过余生。她也同样如此。如果你要让伊蕾接受你，你就必须放弃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与生俱来的天赋——放弃你漫长的寿命、作为狼人的变身能力、作为幻形者的变身能力、强大的自愈能力、得天独厚的力量和敏捷、动态视力、夜视能力、媲美某些魔兽的嗅觉和听觉。你会生病，会衰弱，会因为上了年纪就不堪一击。为了一个只能活几十年的人类女人，你愿意放弃这些，沦为一个和她一样的羸弱的人类吗？”

贺的这段话，如同连珠炮弹，让真夜无言以对。说实话，他并没有思考过这些他早已习惯的天赋对他来说有怎样的意义。此刻，他只想鲁莽的逞强而已。

“只要是为了她，我愿意。”真夜脱口而出。

这句话，在贺的眼里，不是让人感动的爱的誓言，而是一个孩子的意气用事。

他长叹一声，“你还太小，你不能真正明白失去这一切的意义。听好，赤音真夜。”

贺将身体向前倾，逼近真夜，在男孩的身上投下一片阴影。

“你父亲倾尽所有才让你得以死里逃生，从棘飏出来，活到现在。如果你为了一个人类女人，放弃了你作为狼人的骄傲，等于背叛你父亲对你的付出。”

贺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又冰冷，他在真夜的耳边缓缓道，“如果事情真的变成那样，记住，我绝不会原谅你。”

真夜愣住了，突然之间，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这不是因为贺的警告，而是因为一些他从未听闻的情报。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倾尽所有？死里逃生？那时候太小，我记不清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贺似乎并不打算回答真夜的追问。

“你会知道的。”贺意味深长的说，“所以，懂事点。”

真夜刚想再问点什么，忽然一个身影闯入了餐厅。

“爸爸！妈妈她……”

说话的是凯尔，他是贺被放逐到人类世界，在亚赛特大陆和人类女子卡嘉莉生下的儿子。他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看上却更加年轻，像个刚满十八岁的大男孩。父亲的狼人血统虽然已经失效，但仍然在儿子的身上留下了微弱的痕迹。

话音刚落，一楼的卧室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妈妈她，她……”凯尔显然已经陷入了慌乱。

这时，苍翊从楼上快步走了下来。

“她会没事的。”他经过凯尔的身边，简短的安慰道，然后朝着卡嘉莉所在的卧室走去。

这句话显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凯尔担忧的神情并没有减弱半分。卧室传来的咳嗽也没有停止。

贺已经冲进了房间，凯尔也追了上去。

餐厅里只剩下真夜一人。他放下吃剩一半的鸡翅，看着卧室的方向。

那剧烈的咳嗽声仍然没有停止，一次又一次，让人揪心，煎熬。

这是从未经历过病痛的真夜，第二次深切的体会到人类生命的脆弱。

第一次，是在知道伊蕾父亲的死讯时。

老罗杰斯死得很突然，作为佣兵的他，在执行任务的途中意外身亡。在那之前，真夜从未想过自己熟识的人会在某一天，突然就再也无法相见。

真夜在老罗杰斯的葬礼上，对着伊蕾发誓，自己会代替父亲保护她。

这是他毕生的誓言。

只是，现在的伊蕾已经不再需要那个誓言，也不再需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