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差在狱卒引领下走在前头,容峻扶着身体勉强能站立的解冷,跟在身后,一道去探视老农。他被关押在一个更为幽暗、潮湿的牢房里。听到脚步声响,老者紧闭的浊目,微微张开。众人看到他佝偻着身子,绻缩在角落里。见有人到来,老农颤颤畏畏站起身,借着敞透的光线,看清来的都是身着胄甲的将领,为首的甚是峻严威武,自觉生还无望。他抓住冰冷的牢笼铁柱,扑通跪下,干哑嘶喊道:“军爷,草民犯下滔天大罪,难逃一死。临死前,恳求军爷网开一面,放了救我的将军,他是无辜的,是被老汉我连累的呀!”说罢,叩头不绝。
夫差冷眼旁观,他冷峻地吐出一句话:“放他出来。”
狱卒拿出钥匙,打开铁链,把牢门一推,冲老农高喊道:“太子殿下饶你不死,赶紧出去吧。”
“太……太子?我……我惊动了太子?”老农一辈子老老实实,没碰到这样大的事,没见过这么大的官,一下子不知所措,愣愣地呆滞着。
解冷从后面走上前,和颜道:“老人家,太子殿下宽宏大量,您,赶紧谢恩吧!”
“草民叩谢太子大恩大德!”老农突然得此惠泽,激动地老泪纵横,不住地叩首谢恩。老农绝望中突逢生望,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混沌的眼睛透出亮堂光采。
夫差不忍再加责备,平静地道:“因你之故,大王折损一员大将。看在昔日犒劳军士之份上,姑念你救妻心切,本宫不予深究。出去之后,安分守己,切不可再生事端。”
“是,是,草民牢记太子恩示。”老农再度叩首。
“走吧。”夫差轻声道。
“谢太子殿下!谢太子殿下!”老农连连道谢,方哆嗦着身子,走几步回首,拜别离开。
“容峻,回头悄悄给他送点银两,不要让外人知道是本宫的意思。”夫差吩咐道。
“末将明白,殿下真是宅心仁厚!老人家祖荫庇佑,才会有如此福气。”容峻感激不已。
“末将代谢殿下大恩。”解冷向夫差深深作揖。
“没什么,只是不想看到他垂暮之年,仍然纠于生计。”夫差轻轻言道。
无弃府邸,寂寥静僻。府门虚掩,轻叩击铜环,有仆役闻声而出,亦是面容肃然。及至堂中,白幔灵幡,案桌上摆放灵位和香烛供品。无弃妻子薇子,头缚白纱,身着素衣,形容瘦消,静静地守在灵前。仆人上前禀明来客身份,她极费力起身,施以尊礼。
夫差忙将其扶起,他略一打量,只见她长得温婉淡雅,似一株山中幽兰,突遭如注暴雨折打,失去了淡秀光华。
“夫人,请节哀!”夫差劝解道。
薇子满目凄容,但仍克制:“殿下勿念,妾身无恙。”
薇子抬眼望见夫差身后的解冷,极意外。解冷上前祭奠逝者,看着他焚香请罪,她竭力保持平静。
“夫人,无弃将军不幸离世,本宫十分惋惜。解冷亦十分自责,看在他们曾为同袍份上,希望夫人能原谅他的过失。”夫差替解冷求情道。
薇子望向解冷,细细审量,暗暗吃惊,只见他眼眶深陷,脸颊瘦削,神情憔悴,与往日英气勃发之容,简直判若两人。解冷祭拜立于灵前,一语不发,低头沉思。本来薇子对解冷心存怨怼,如今看来,他这些日子过得也不安心,传闻中的种种,想必是确确实实的。当下,对他的恨意轻了些。
“夫人,末将鲁莽,铸成大错。夫人怎样责怪都不足以弥补过失,但请夫人念在公子刚失去父亲且年尚幼,保重身子。来日,解冷但凭夫人处置。”解冷恳切请求。
“人都不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薇子眼噙着泪道。
“夫人,造成这样后果,解将军亦后悔。可是,悔之晚矣,世上悔药可买。所以,还望夫人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弥补过失。”夫差劝说着。
“弥补?如何弥补?能让无弃起死回生吗?”薇子情绪急切了。
“夫人,冷静点,咱们不是神者。人既已死,当然没有办法让无弃将军重新活过来。逝者已逝,生者自强。夫人还要抚育小公子长大成人,所以,本宫粗略打算,夫人继续接收无弃将军食禄。解冷将军对本宫承诺,若夫人不嫌弃,日后由他照料您和小公子的生活。”夫差相劝道。
这时,解冷诚恳表态道:“夫人,末将愧对无弃将军,请夫人给予末将赎罪的机会。解冷明白,夫人极不愿见到末将。末将回避,只求隔三差五能得闻夫人和小公子安好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