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章 错缘(1 / 2)江雪挽清歌首页

“那夜收到宛易的来信,我心中有多少不愿。可也不知是怎么了,我居然答应他把那个臭丫头带过来。她一来就满嘴大妖怪大妖怪地嚷我,吵得人好不心烦,要不是看在她哥的面子上,我早就把她扔下山去。”遥曲喃喃着,声音贴着她的耳朵传来,软软绵绵沁入脑中。他抵着她的头,一说话便直达脑海,闷嗡嗡地掀起浪涛。

“来也就罢了,偏要在我这里搞什么灯花香烛,什么纱帐绫幔。我一个大男人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她竟然也好意思自己张罗着,把我的地盘捯饬成她们女人家的闺房。

“她一直都那么任性的肆意妄为,临了了还不忘掐着我的脖子,威胁我好好照顾她的孩儿。”

他转过头来看江心渝,黯淡迷蒙的眼底似又漾出点点星光,忽明忽灭,摇摇不坠。

“可能真是天意吧……”

他凉凉一笑,低头轻伏在冰冷的石桌上,兀自睡去。月光流泻,映在他雕琢如玉的脸庞泛成水光一片,或许他本就属于那样温柔心醉的梦境,此时已魂归故乡。

此时的江心渝并不能懂他的话,带着三分的痴,七分的怨,又不知从哪里生出几缕缠绵的哀伤。

遥歌一直沉默着,直到见他醉倒了,方才起身:“走吧,先送他回去。”

他一把将不省人事的遥曲拉来,转身慢慢将他背起。一路上无人言语,只闻得遥曲偶尔几声辨不清的呢喃,除此之外无他。这样的气氛很是凝重,江心渝偷偷看向旁边的人,他依旧神色如常面无波澜,只是薄唇微抿,多少泄露了几分心绪。

随他进入云舒阁,屋内布置的宛如大婚喜夜,玉烛袅袅,绫幔飘飘。遥歌轻轻将身上的人置于床上,细心为他理好被褥,转而看向她:“走吧。”

江心渝跟着他轻手轻脚的离开,到了明廊上,他却忽然站立不动。秋月的晚风拂来,卷起丝丝凉意,少年幽墨如缎的发丝擦过他的侧脸,淡漠无匹,俊秀无双。他缓缓转过身来望着她,倏尔开口道:“陪我坐会儿,如何?“

掀袍盘坐于廊前,遥歌静静靠着身旁的廊柱,自顾自地说起来:“十年前,她因生我而死。当时无人知晓,原来她灵力微弱并非是因为练习不勤,而是生来灵脉便已残缺。当时也无人料到,我竟能完整地继承了父亲的双灵属,成为这世间第二个禁忌的存在。在生产时,她因受不住相斥灵力的冲击,血崩而亡……

“父亲每到中秋便会大醉一场,平日里绝口不提有关她的只字片语,只在醉酒时滔滔不绝。

“他们相识于中秋,大婚于中秋,这一天有他们的许多回忆。你所见的一切与往日不同之处,皆是依照母亲在时的例子。”

“这些都是父亲酒醉时说与我的,听起来他们感情很好。”遥歌顿了顿,眼底雾气渐浓,“但我想不明白,为何他们执意要冒险生下我。若没有我,或许他们真能实现对彼此的诺言——相依相伴,至死方休。“

眼前的人被一抹淡淡的哀伤笼罩着,一向少言寡语的他,今日忽然说了这么多话,令江心渝有些不知所措。

踌躇半刻,她方才开口,软软的声音里夹着些许小心与不忍:“我虽是不大了解他们的往事,可爹爹同我说过,每个人的存在都一定有些因果缘由。听过遥曲叔叔说的那些,又观他往日为人,想必姑姑是一个十分灿烂执拗的女子。我想也许是她很爱很爱你,很想要你出生来看看这个世界,才愿意铤而走险。所以……所以你别太难过了,她的离世并不是你的错。”

他默然许久,忽然歪头粲然一笑,唇角上扬竟染了几分似其父般的慵懒张狂。他微眯着眼,却挡不住眼底的霞光,春寒乍暖般柔和了他的面庞。

江心渝不禁有几分痴了,恍惚间听见他如流水般澈然悠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你怎知我难过,又怎知我自责内疚?小小年纪,还是不要胡乱揣测旁人心意为好。”

她恍过神来,方才明白他是在嘲笑自己年纪尚小,不谙人事,可这话音里却又藏着笑意,寻不见丝毫讽刺之色。

于是她便也笑嘻嘻地反驳道:“你不也是小小年纪,我俩人可不一定会有代沟。妹妹只是看你面色似乎有些悲伤,这才出言安慰,若真说错了还请哥哥恕罪。”言罢还真的站起身来,俏生生向他福了一礼,直惹得他悦色更浓。

遥歌笑着摇了摇头:“那还真要多谢你的安慰了。”

云舒阁内,袅袅轻烟从案旁的紫玉香炉中缓缓溢出,盘旋而上,为这清冷的空气里多添了几许娇柔的暖意。寂寂黑暗之中,他斜倚在窗前,眼神清冽哪有半分醉态。他低着头,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柔地摩挲着一只羊脂白玉镯。白玉温润光洁,另有一枚朱砂印,化作娇艳玲珑的杏花肆意绽放于其上,更衬着白的纯粹,红的刺目。

他微闭双眸,掩了其中深深浅浅的万般情念。一呼一吸间,房中氤氲着的熟悉香气一下子将他拖回那段,他曾经反复反复追忆过无数次的从前。

那一年,十九岁的他,第一次见到十六岁的她。

她大步昂扬,远远自山门走来。

她横眉竖目,将她哥哥牢牢地护在身后。

她蛮横张狂,插着腰满嘴嚷嚷着大妖怪大妖怪。

她娇纵任性,气急了他却又立时蹲下捂着脸痛哭,恶人先告状。

世人皆厌他,嫌他,恨他;又都怕他,躲他,忌讳他。

他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在乎。

直到有一天,有这样一个人闯入他的世界。

大大方方的厌恶他,却又明目张胆的凑过来激怒他。爱也分明,恨也分明,无惧无畏,直截了当。

这样的一个人,他竟出乎意料的没有讨厌。

又是一年,后山的杏花树下,她低着头红着脸,竟比树上的花儿更艳。而他背对着她,衣袖被轻轻拽住,只觉得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应是都如他一般悄悄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听不清身后少女微弱的声音。一字一句,短暂又拖着颤音,他的心似乎也跟着一起颤抖。

可他还是抽回衣袖。

复又一年,红烛跃动,美酒飘香。曼曼长发纠缠在一起,似命运的红线延绵不绝,又似一场望不见结局的梦。

她坐着对他笑,稀薄的晨光一寸寸勾勒出她的轮廓。

她牵起他的手,掌心温暖,指尖柔滑,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认真和温柔。

她对他说,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她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画面依然陡转。

她静静躺在血泊之中,大片大片的鲜红染上床褥。而她就在这片刺目的鲜红中,笑着伸出手抚上他的脖颈。他跪在床前浑身颤抖着,失魂落魄。

世界仿佛被按下暂停键,一切都静止不动。

遥遥,照顾好他,不然我会从地底下爬出来,掐你的脖子。

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他从未流过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