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外的细雨蒙蒙,飘飘洒洒,像蚕丝般的剔透晶莹,无穷无尽,像一股脑儿想要补足上半年的亏空。未死初生的翘翘仿佛整个人都融进了这漫天漫地的烟雨之中,随着细碎的雨滴声,从心底漾起了一片喜悦。
赵匡胤也不是个含糊的人,既然决心要救翘翘,便命人捡着名贵的药材、食料为她调理,又辟了后院的一间静室给她修养。只在她初醒时来探望过一次,试探性地问了句:“要不要告知张令铎?”
翘翘面上平静如一潭春水,淡淡答道:“张将军事务繁重,还是过些日子再说吧。”
赵匡胤心下了然几分,自然接口道:“也好,令铎下月便要领兵西征,也不急在此时扰了他的心志。”便任由她住着,依旧锦衣玉食地供养着。
过了几个月,翘翘的身子渐渐康复起来。她将之前残落的头发齐肩剪平,用一根翠玉簪松松地绾起,又从胭脂盒里沾了一点桃红色的脂粉,就着露水,晕晕地拍在两颊上,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玉中渗出了一抹绯红。镜中的她仍是倾世的容颜,带着轻浅妩媚的笑意。她挑了一身浅黄色暗花锦文儒裙,长身玉立,裙摆只在身后散开了一个小小的扇形。正如医师所言,她被砸伤的腿难以痊愈,从小练就的行云出轴步也行得有些颠簸。她只好用长裙遮住腿疾,缓缓地沿着赵府走廊,迤逦行来。
玉白色月光映出前方楼阁起伏高低的轮廓,像缠绵星空的琳琳循循的线条,交错出未知的人生。偶尔,有沉缓的微风拂过她的面容,竟带着南边湿暖的温度,替她吹开了眼前冬夜里的寒气。她行进的方向是赵匡胤的书房,在此前数月,她从未与他正式接触过,或许是隔着张令铎,或许是赵匡胤原配夫人贺氏的缘故。翘翘总是一早儿便起身陪着赵老太太念经诵佛,她嗓音清丽,将佛经也念诵得十分入耳;她在中午则帮着贺夫人打理家务,帮手烹制出合宜的菜肴;到了晚上,她则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下腰、练腿,恢复往昔纤柔的腰肢。她小心翼翼地收集着关于赵匡胤的一切消息,她知道,她的机会就在其中。
赵匡胤与张令铎不同,他更加雄才大略,却也更重情义。原配夫人贺氏与他青梅竹马,自十六岁成亲后,鹣鲽情深。贺夫人体弱多病,一年中有小半年缠绵于病榻之上,却勉力操持家务,侍奉公婆。赵匡胤虽也纳有几房姬妾,却极少顾及,他的精力几乎都倾注在了军务上。正如他的书斋,整面墙壁密密麻麻地堆放着兵书典籍,以及各州府呈报到枢密院的奏疏。另一侧则摆放着几件他日常用惯了的兵刀武器。
翘翘缓步踏上台阶,轻轻扬手掀起了门前厚重的棉布帘子,恰好望见赵匡胤正站在室内火盆前,就着炭火的光在读一册兵书。听见声响,他抬起头,见是翘翘,面上微微有些诧异,旋即露出一丝笑意。
这是翘翘第一次恣意细看这个男人,他站在那里那种骄然不群、昂首天外的姿态,与她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一样。她曾在暗夜里细细盘算猜测着赵匡胤的心思,也想象过两人见面的场景,可当这个人豁然出现在眼前时,她竟有了几分怯意。然而,她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友善的目光投在他的脸上,迎上赵匡胤那双极大的眼睛、奕奕有神,衬着挺直的鼻子、高高的颧骨,不怒而威,别有一种令人醉心臣服的须眉气概。她暗自庆幸,幸亏自己没动“**”的念头,这样男子,心胸又岂在追求女子的容颜上。
赵匡胤见翘翘默然无声,自己倒先笑了笑,在火盆边给她让出个位儿,温言道:“怎么走到门口反而胆怯了?进来暖暖吧。”
他语意中有些戏虐的暧昧,反而给了翘翘些许勇气,迎着他的目光,给自己寻了个位置,笑意嫣然:“倒不是怯了,只是自蒙将军搭救以来,还未曾与将军好好说过话,一时间之间,倒不知怎么开口了?”
赵匡胤默然。他知道翘翘必是有事要讲,但他对她的来意仍然有些捉摸不清,或者说对她这个人仍如迷雾般琢磨不透。停了一晌,他朗声笑道:“不用拘礼,好好说话便是,深夜小屋,这里也没有他人。”
翘翘仿佛探知了他的疑虑,起身盈盈拜下,缓言道:“贱妾先请将军相信,贱妾不过是将军于墓中解救的一孤身女子,与将军中间并无他人,贱妾身后亦无他人。”
这句话,既是于他表了忠心,又想消除两人之间尴尬的隔阂。但赵匡胤究竟信不信她,翘翘心里并没十分的把握。她暗暗攥了攥拳头,螓首低垂,一副顺服极致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