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朝紧张的局势相比,后宫的形势便要算得剑拔弩张了。解忧省亲回来,之前的那般惬意自在已经一扫而空,从景福宫上上下下都在为皇贵妃即将受封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随着长孙都督的车马离京师越来越进,这场大封赏的筹备工作也渐入尾声。可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发现事先筹备的疏漏颇多:先是受赏当日要戴的那顶十六翅鎏金凤凰于飞冠,在心细如发的秋燕检查之下,居然发现镶嵌在冠后的九粒红珊瑚中,竟有三粒是用颜色相近的玳瑁珠替代;接着又发现那条长长的深紫色的霞披,居然不是用的整匹布,而是两块绸缎相驳而成。然后又是画院中准备由皇贵妃焚祭上天的画卷被老鼠咬了一个小洞,御膳房备下的贡猪饿瘦了几斤……林林总总的,都集中在几日发现。
其实,这几个差漏虽然都在不起眼之处,尚冠处与尚衣处也做了解释,但在长孙妃看来,能出这样的工作疏漏,可见对她受封一事的心不在焉。偏偏这两处的尚职又是自己新晋提拔之人,位置还没做热,就打了主子的脸。再想想皇后管肃后宫多年,也从未出过这等事。孕中多思,再加上恼怒不堪,竟有几日便恹恹地躺在床上只唤胸闷。
这下大家可都慌了神,受封大典眼瞅就在跟前了,主角偏偏在此时倒下,御药房索性在景福宫排上了班次,一日四班,由一名御医守着,断不可再出现类似“胎气紊乱”的事情。柴荣看起来也颇为在意长孙妃的身体,来了几次,半是宠溺半是勒令地说道:“让你好生休养着,偏偏就是闲不住。整肃宫务的事,也不急在这一时,何必要拖着身子去熬。”
话轻语重,圣上既然开了口,六尚们便再也不敢拿着烦人的事务叨扰景福宫了。顷刻闲下来的长孙妃便只好找来几个嗓音清丽的歌童,隔着青青茎条编制的帷帐,悠悠地唱着动人心脾的歌谣:
东方欲明星烂烂,汝南晨鸡登坛唤。
曲终漏尽严具陈,月没星稀天下旦。
千门万户递鱼钥,宫中城上飞乌鹊。
“还是姐姐有兴致,这歌声悠绵,隔着青帘传来,更显得清丽不俗。如今已经成为宫中众人效仿的雅事,不过旁的宫里都是东施效颦之流,哪里比得上姐姐这里半分。”琼妃是云州节度使的女儿,长得虽然削瘦,但为人却素来圆滑。一面说着,纤白的手一面从桌上取了鲜采下来的桑椹果子,慢悠悠地浅尝了一口,“连这桑椹儿也特别的清甜。”
“不过就是你嘴甜,谁不知道陛下嫌弃本宫协理六宫之务不甚妥善,便削了权职。你看如今这景福宫,除了你有心,还有谁愿意登门了。”长孙妃话说的悠悠淡淡,眼角却挑着一丝笑意,让人分不出是真生了怨望,还是玩笑胡言。
琼妃赶着接话,“陛下那是心疼姐姐,怀着身孕,还要担着六宫的职责,马上魏国公进京,里里外外的庆贺,又是一摊子事,哪里顾得过来。也是姐姐这般能干,顶着怀孕的不适还操劳这么许多,若换作我,恨不得每天躺在床上直到生产呢。”
提到身孕,长孙妃的心情便好了几分,她轻轻地拍了拍依旧平坦的腹部,笑意旋然:“在床上躺了数日,之前的恶心胸闷倒好了许多,这几日也有了些胃口,就是晚上睡的还不踏实。”
“姐姐是挂心着册封庆典的事,方才多思难眠的。”
“哎。”长孙妃轻轻地拉起琼妃的手,像是有肺腑之言要谈起般,音调也低了几分,“你我都是守土之臣出来的女儿,怎的会不明白这大权不可旁落一日的道理。宫中向来嫡庶有别,皇后且不提了,旁的宫妃又哪个是好应对的。这协理六宫的机会,失之容易,得之则是千难万难。如今这光景,怎的不让人多思多虑。”
琼妃倒不似长孙妃这般栈恋权势,但毕竟也是世家出身,话中的道理也是一点就通,便安抚道:“姐姐何必多虑呢。陛下从未说要夺了姐姐协理之权,只等诞下皇嗣,也不过就是数月的功夫。如今你有孕在身,宫中对姐姐的怠慢之心是一分半点也不敢有的。况且,六尚之中多是姐姐的人,这权柄也旁落不到哪儿去。”
琼妃的话似乎正中长孙妃的下怀,她笑道:“还是与妹妹谈得投机,不过这宫里怠慢之心旁人有没有,我倒是看不见。可这怠慢之意嘛,倒有一人让我看得真真的。”
“哎呦。”琼妃见话题轻松了起来,便又开始拿第二个桑椹果,紫红色的汁水将她薄而小的嘴唇染得娇嫩红润,“昆玉殿嘛,那可是个被陛下捧上了南天门的所在,谁入得了仙女娘娘的法眼呀。不过……”对于毋庸置疑比自己漂亮的女人,女人们的敌意是那般的刻薄且一致。琼妃冷冷一笑,“之前不是也被姐姐给治住嘛,陛下可有些日子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