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章、一盒粉(1 / 2)一抹紫色的记忆首页

第一节课结束,教师们都纷纷地回到办公室里,有的怀里抱回一大摞作业本子,有的领回不认真完成作业或上课不守纪律的学生。屋里立刻热闹起来,教师们有批评学生的,请教和讨论习题的,议论国内外新闻的,吸烟的,喝水的,让叶立秋看了个眼花缭乱。

按照授课时间表的安排,课间休息过后该轮到他去给学生上课了。他翻开课本略看了几眼,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不想当教师,又不得不当,面对将要去上的第一节课,他既不兴奋也不因为怕讲不好课而过于紧张。

他拿起英语课本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忽又想起该问问要去的教室在哪一侧,他犹豫地站住了。那个身材细高、头发扎成两个小刷束的女教师从他身后毫不客气地绕过去了,走姿里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她走了没两步又忽然回过头来,目光冷峻地瞟他一眼。他想这个人一定是李彩凤说的于素珍,因为龙泉学校里只有三个女教师。

恰巧开完小会的吴主任回来了。他领着叶立秋向东走进了初三教室。教室里的四十多名学生,一见到老师就都“唰”地站起来,齐声说“老师好”。这一声问候,对叶立秋来说,好似平生初到海边拂面迎来的一股清新柔腻的海风,让他的心里有种异样、冲击而又温暖的感觉。

吴主任命学生们坐下,简短夸耀地介绍完叶立秋,就退出去了。

这些学生的个头比叶立秋矮不了多少。他们都用陌生的眼神上下打量新来的老师。

今天他上身穿件绿的确良制服,下身是条蓝涤卡裤子,脚上穿的是白底深蓝面的回力球鞋;一头波浪式的曲发;他的神情,平和中蕴涵着执着,沉稳中略有一点儿书生气,样貌青春却不轻浮,像个高年级的大哥哥。怎么说呢,反正跟别的年轻老师不一样。

虽然这节课他只教他们学说了一句“G!”可他们却很满意很开心,下课以后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对新来的老师进行了一番评头论足,还有几个胆大的学生从教室里追出来调皮地对他说:

“老师,你好有趣……你的英语说得真快,嘀啦嘟噜的,真好听……”

“看你的头发,净弯儿,嘻嘻、像个假洋鬼子……”

叶立秋从学生们的眼神里看到了自己的能力,也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喜欢,他的心情变得轻松了许多——原来当老师也挺有趣挺享受的。

他刚回到办公室里,吴主任就笑着问他:

“怎么样?听说你讲的不错。”

“哪有,吴主任过奖了。”

“第一次给学生上课,紧张吧?”

“也不怎么紧张。”

“是吗!”吴主任的笑里露出怀疑的神色。“我头回给学生上课那次,慌得拿书手都哆嗦了。看来你是胸有成竹哇。好,好好干。”

吴主任嘴上是这么说,可他的笑容却在嘴角处怏怏地消失了。

从吴主任晴转多云的脸上,还有其他教师冷冷面对的神色里,叶立秋马上想到了“狂妄”两个字。他心里刚刚燃烧起的一点激情,瞬间就熄灭了,一阵委屈袭上来,眼里差点涌出泪水。刚脱离学生的身份,又经历了理想破灭的痛苦,他的情感还很脆弱。面对着多数人对他的冷淡,他心里极其苦涩:我愿不愿意当老师只是我自己的事,你们多的哪门子心呢?

他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的时候刚要开口和李彩凤说话,她却起身走了,像是有意躲他。这让他的情绪从起初的羞愧、委屈,渐渐发展成愤然:难道李彩凤也不理解我,也跟着伤风感冒啦?他一直想找个和她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好坦白自己,也问个究竟。他的目光老在她身上漂移,结果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这个人就是年过四十的葛向阳。

葛向阳的原名叫葛有田,爹妈给他起这个名字是盼着他长大后能有自己的土地可种。新中国成立后,他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以示翻身农民对领袖的感激和忠诚。他是个老民办,小时候出天花落下一脸麻子,后背有点驼,右肩还有点向下歪斜,就是人们常说的耷拉膀子,大概是得过胸膜炎留下的后遗症。他为人很随和,据说在做媒提亲方面成功率很高。他文化水平不高,但吹拉弹唱,说快板书,搞文艺宣传很有一套;在举国上下,轰轰烈烈之时,学校里正缺这样的人手,于是他被大队干部派进了学校。年轻的时候受相貌和身体条件的影响,家里只好给他娶了土匪的女儿为妻,因为受此牵连过不了政审关,他一直没能转成公办教师;但他本人确实出身贫苦,所以上面对他很照顾,在以往的几次对民办教师队伍的整编过程中,对他总能网开一面,在具体工作上,校领导也只让他教些轻松点的科目。

叶立秋看得出葛向阳对自己还是有些好感的,就跟他打听李彩凤这些日子是怎么了,为什么怏怏不乐?葛老师告诉他,有人在背后把她那天说给他的私密话给传出去了,结果惹得好几个男教师对她心生不满,旁敲侧击地讽刺她,说她是故意贬低别人抬高自己。他又问葛老师为啥总有些人对他冷冷淡淡的,是因为他不愿意当教师的缘故吗?葛老师一听就乐了:

“你想哪去了,他们嘴上是这么说,其实他们才不关心你这事儿呢。他们不高兴,冷淡你,是因为你来上班,他们觉着又多了一个竞争对手。民办老师的工作不稳定,尤其是教龄短的,一超编,就得有人下去。他们当然不愿意有人再上来。你别太当回事儿,过段时间就好了,每回新上来一个,他们都这样。”

“Oh,My God!”叶立秋像个鼓胀得很大,鼓胀得过劲,又忽然泄了气的皮球。他懒坐在椅子上,心里觉得那些人真无聊,自己也幼稚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