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素珍抢步轻摆着细挑的身姿追了出去。
班主任们都默默无声地走出去上课。于素珍不久就陪着白兰回来了。“瞅你说的那个恶心!”她毫不客气地冲着郑敬仁甩出一句就急火火地给学生上课去了。
郑敬仁咧咧嘴红了脸,只装作忙事没听见的样子,拉开抽屉取出蜡纸铺在钢板上,又低头找刻笔。
白兰坐定后沉默了半天。“我不捡那玩意儿,爱咋咋的!”办公室里又有了声音。她的话像是对在场的校领导说的,又像是气乎乎地自言自语。
何校长拉开办公桌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张带铅笔字的纸条,摆到桌面上,又从兜里掏出个掉了红漆的扁铁烟盒,打开盖子。他往纸上倒烟,连颠两次没倒出来,一看,烟盒是空的。他皱皱眉把烟盒揣回兜里,拿起桌面上的一册地理课本,慢慢地翻看起来。也许只有金老师和吴主任能看出他心烦的到底是什么。
临下班之前,何校长又强调了一遍捡牛粪的事。
郑敬仁笑道:“何校长你就放心吧,咱们农村漂亮大姑娘不多,牛粪有的是。”
当天下了班,叶立秋出去捡牛粪。在农村捡粪不稀奇,稀奇的是偏要捡牛粪,而且还是为生火取暖。有些村民一看见教师捡牛粪就在一旁笑嘻嘻的,街边的大白鹅们也伸长脖子,嘎嘎地高声叫着起哄。村民们好奇,他心里也别扭。从捡牛粪的头一天起他就老在心里犯嘀咕:这牛粪真的能烧火取暖吗?虽然它不像猪狗粪那样臭得厉害,但终究还是粪,总还是有点味儿的。烧着了,气味儿不会更大吗?屋里还能呆得住人吗?
白兰是城里姑娘,没干过也干不了这种活儿,那个可恶的“正经人”又有意无意地刺激她,再加上公办教师腰杆硬,她肯定是不会捡的。何校长对她该怎么收场呢?他面子上过不去,又该怎么下台阶呢?这两个都是自己喜欢的人,真不希望他们之间闹出矛盾来。“汪汪汪……”一条大黑狗凶恶地朝他冲过来。他惊慌地举起小铁锹,大黑狗四腿朝前来了个急刹车。“哞儿——哞儿——”忽而又传来老牛的叫声。他只顾想事,顺着牛粪竟然捡到养牛户的家门口。听到大黑狗的狂叫声,老张大叔从院里急忙赶来。他喝退自家的狗。
“是立秋啊,你又给学校捡牛粪呢?到我家的牛圈里挎几筐算了。”老张大叔左手捋着满是黑胡茬子的下半脸,嘿嘿地笑道。
叶立秋叫他笑得红了脸。“大叔在家呐。校长不让,说牛圈里的粪是吃了饲料的,又尿又踩不干净。”说到干净,他憋不住地笑起来。“这牛粪能烧吗?”
“能啊,咋不能?”
“你家烧过?”叶立秋放下筐,感兴趣地问。
“没烧过。你们校长可是年年烧这玩意儿。”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
“你一个上学的孩子,不留意过日子上的事儿,他家又住在大西头子。”
“他怎么想起烧牛粪的呢?”
“这话说起来可多了。生产队那会儿,给他家派车去江西山上打柴火,人家都往回砍枝子,他却往回搂茅柴,说是不毁坏国家山林。”
这里需要特别说明的是,一九六九年到一九七九年,嫩江西岸的内蒙古呼伦贝尔部分地区曾经划归黑龙江省管辖。村民砍倒的所谓枝子其实都是整棵原生的柞树、白桦树、柳树、山里红树、野梨树……因为怕山林队扣押车马,胆小的村民就成车地割榛子和掃树条等矮小的灌丛。
老张大叔又说:“唉、文化人嘛,想的多。达斡尔人不种地,专养牛马啥的,搂回的柴火里净牛马粪。回家烧火,他看见这牛马粪不但能烧着,还着得通红,比茅柴都热。后来生产队再派车,那边山林队管得也比过去严了,连榛柴啥的都不让割了,别人开始搂茅柴,他却到处划拉牛粪,牛粪不像马粪那样容易散花儿,好划拉。因为柴火,他老婆没少跟他打仗,说他怂,胆小没能耐。受老气了。”
“哦。那啊,大叔,烧牛粪没味儿吗?”
“横是没味儿呗,要是有味儿,就他那老婆,还不作死他?烧炉子咋样,这可说不好。”
告别老张大叔,叶立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他钦佩何三书的正直,也为他的日子过得艰难心里不好受。然而,老张大叔的话并没有打消他的疑虑:没用它烧过炉子,万一不好烧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