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坏呀,吓唬我。”她的语气里有点撒娇的意味。
“我不是故意的。”他歉意地笑着伸手把她拉起来。
他俩换个地方一起蹲下去看水里的小鱼。在晶莹剔透的水下,成群的小鱼忽聚忽散,非常有趣。一只调皮的燕子,挑逗地紧贴着他俩的身边飞过去,在前边的水面上,“啪啦”一声擦出一个缓缓扩大的涟漪,倒映在水中的绿树、白云也随着波纹飘忽涌动起来。
别看这片水面不大,居然有一条小木船浮在西侧的水边上。在离船不远的岸边树丛里,还藏着一个不大的茅草屋。
“立秋,你听,那边的草甸子里都是些什么鸟啊?叫得这么好听。”
“那里的鸟可多了,现在正是它们产蛋孵小鸟的时候。听,这是烙天背的声音,这是赖毛子的。”
她站起身说:“这儿的景色确实不错,不过我觉得还缺点什么。”
“缺什么?没看出来。”
“你把它想像成一幅风景画,要是把我也画在里面,你看怎么样?”
“对呀!你说的这可是画龙点睛的一笔。这里要是没有人的身影,终究缺少灵气。”他伸出右手撩着水说。
“那就是说,我出现在这里面,这儿就会显得更美了是吗?”
“当然,如果你站在那些有蓝花的水草旁边,手里撑把红色遮阳伞,这儿的风景看起来就更有情趣了。”他说完也站起来。
“你说的是真话吗?不是拍马屁吧?”她话一出口脸又红了,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屁股。“依我说这还不是最好的设计,看起来形单影只,叫人感到孤独。如果是一对青年男女坐在小船上,或者就像咱俩现在这样,让人看了就会生出许多联想,那才有情趣呢。”
“还是你的想像力更丰富,不愧是正规院校毕业的。”他有点心跳加快。
叶立秋知道,因为有白兰在身边,他眼前的龙泉泡才会如此地芬芳怡人,秀美异常。他兴奋地随着她的指点看这看那。不知不觉,白兰反客为主,她领着他,沿着水边,踏着青草向南慢慢走去。一对蝴蝶在他俩身边的草丛上,你追我赶,上下翻转地嬉戏在一起,一些红蜻蜓乱纷纷地伴在左右。
“立秋,我发现你最近迷上了哲学,真有点像高尔基说的,看起书来就像扑在面包上一样,如饥似渴。你的那个痴迷劲儿哪儿来的?真叫我佩服。你为啥那么爱看书?”
“我更喜欢活成自己的样子。最主要的是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学生时代的那些美好的梦想全都破灭了,心里很苦闷,看书能让我的思绪潜入到另外一种境地。在那里,我可以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快乐,给我那颗渴求的心插上希望的翅膀。我不想让自己活得太简单,太空虚了。沉沦下去,我会觉得生不如死。”
“哦,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只是为了转正呢。”她伸手捉了一把飞在身边的红蜻蜓,但没捉到。
一只野鸭子从他们头顶的上空向南飞去。叶立秋若有所思地追着它看,直到它落进远处的草甸子里。
“白兰,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下学期我可能就要被调走了,老住在亲戚家里算怎么回事。”
他的心仿佛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此刻,他以一种被突然撞击的感觉,更深切地体会到了她在他心里的位置。这位置不是他不般配的条件,更不是郑敬仁的讥讽和劝说能够改变的。他用极其不舍的眼神看着她说:“还是公办老师好啊,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多想和你……和你一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呀!”
白兰没有搭话,只低下头默默地走着。
叶立秋理解白兰的难处。一个从小就在城里生活惯的姑娘,能够只身来到这偏远、贫寒的农村学校教书,已经很不易。学校解决不了她的吃住问题,更解决不了她的婚姻问题;现在又多出个何校长挨打的事,叫她烦上加烦,难上加难。凡此种种,再对她提出过高的要求,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就他自己而言,以他的条件,能得到她的喜欢,他已经很知足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连自己都不愿意生活在这里,有什么理由责怪她,企盼她能留下呢!
他俩沿着水边继续往南走。多个平面云底灰暗、上部雪白如棉状的云团聚集在一起,在南面的绿茵茵的草甸子上,投下几片面积很大的阴影。阳光透过云朵的空隙,在云底和碧野之间斜着拉扯下许多光与影的线条,像长长的音弦,仿佛伸来一双纤纤玉手就能弹拨出凄美醉人的《梁祝》。那光与影的线条,由南向北缓缓移来。当一块巨大的影斑悠然而至,静静地漫过龙泉泡时,清凌凌的水面很快变得浓重晦暗起来,像拉响了大提琴一样深沉和忧郁。一阵微风吹来,水面上出现了一片苍凉的波纹。
前面的水草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高,腐草的腥湿气味儿更加明显。脚下的草地也软起来,要有水冒出的样子。不得已,他们转过身往北走。白兰看一眼身边默不作声的叶立秋,“其实我也是没有办法。”她说着随手从草丛上折下一朵紫色小花,扭身递给他。他接过来放在鼻子下闻闻,好香啊!这朵小花在阳光的照耀下,亮出很多密密麻麻的小星点,每片花瓣都闪着紫色的光泽,质感纯净而又温情,但他却专注地看起花朵下面的绿叶。都说好花还需绿叶配,可自己却连片绿叶都做不成呦!想到这儿,他的心里酸楚起来,甚至有了要流泪的感觉。他擦去花径断口处渗出的乳白色苦浆,在白兰不注意的时候,把小野花轻轻揣进了西服上衣内侧的兜里。
“白兰,你走了以后,会忘了这里吗?”
“那怎么可能呢?在农村学校的这段经历,对我来说是很特殊的。农村的教学条件真是太差了,扛起锄头带着镰刀来上班的情形更叫我难忘。何校长的真诚,李彩凤的淳朴,还有你这个同谋,都已经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理解你,但是,其实……我真的舍不得你走。”
“我知道。”白兰羞涩地避开他灼热的目光。
白兰害羞的样子,应该是她最本质最女人的一面,就像花儿把最不轻易被人发觉的美展示给了心爱的蜜蜂一样。虽然她害羞的样子只是一掠而过,但却是极能打动他的一瞬间,他真想一下子就把她抱进怀里。
“立秋,以后你少搭理那个姓郑的。”白兰转移了话题。“什么正经人?你刚来上班那天,李彩凤对你说的那些私密话,就是他给传出去的。他长得看起来挺男人的,但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真叫人瞧不起。”
“既然知道他不怎么样,就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你就当他是你放的一个屁,臭一会儿就过去了。”
“咯咯咯……你这是什么比喻呀,好特别呀,咯咯咯……你将来也许能写幽默小说。”白兰笑个不停,“我知道你约我出来是想叫我开心的,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笑着笑着,她的眼角流出了泪水。
“你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忽然感觉心里好凄凉。”
白兰转喜为悲的样子既叫他惊慌,又叫他神情迷惘,怅然若失。他俩再次陷入了沉默。
“当、当、当……”校园那边传来下课的钟声。伴随云朵投下的片片阴影扫过地面悠悠北去,两个挨得很近,却倍感孤独的人,悄然离开了龙泉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