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谞文担心的事后来并没发生,他白给彭校长赔了好几天笑脸,反倒弄得彭校长无端地迷惑了许久。
转眼迎来一九八六年初春。在这一年的三月二十七日,于素珍顺利产下一个女婴。夫妻俩给女儿取名叶舟。
女教师休产假是需要有人给代课的。早在三月份开学之前,彭校长考虑到于素珍快临产了,就从赵家屯招来了一个名叫贾玫英的代课教师。她是个新毕业的高中生,人长得俊美灵气。
产假结束就得上班。给于素珍代课的贾玫英,因为水平高,特别受学生欢迎,再加上彭校长上任后,龙泉学校去年的中考成绩明显上升,升学率已高居全乡之首,中学各年级都吸引来许多外村学生,学校也正缺少新教师来补充需要,彭校长便把她留下了。
星期六下午放假,于素珍抱着孩子去了娘家。叶立秋得闲在家里阅读《这里的黎明静悄悄》,第二天上午接着往下看。他坐在地桌旁看得正入迷,门一响,伴着一股鲜爽的气息,李彩凤出现在门里。他很意外,赶紧站起来接待客人。
她上身穿的是一件橘红色、三个扣子的掐腰女式西服,下身配一条深蓝色长裙,前胸现出饱满圆润的曲线,打扮得活跃却不躁动,和她平日简朴的装束大不一样,给他的感觉是有过刻意的准备。
好淑女啊!大概是头一次穿得这么不一般,李彩凤显得有点局促,假装看向别处躲开了他的目光。
“你家的房子够破的。素珍和孩子呢?”李彩凤坐到地桌近前的炕沿上说。
“回娘家了。我家的样子太寒酸,拍个抗战电影正好。”叶立秋慌忙放下书给她倒热水。他注意到她的脖子上没带着那条金项链。
“是外国人写的。还记得吴主任给咱们讲的手抄小说吗?”她翻着书问。
“当然记得,我还记得那时候咱俩是同桌。”
“说起同桌来,我都觉得好笑,中间还划了一道杠。”她脸色微微一红。“想不到这道杠还真起了作用。”叶立秋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不无遗憾地暗自长出了一口气。
“当时可是没起作用。”叶立秋说。
“是啊,挡不住你的眼睛。”她笑了。
“你竟然知道!”他还以为自己当年的偷窥掩饰得很好呢。
“岂止是知道,心里还偷着高兴呢。”她的话叫他好意外呀!没想到她那时候的心思是这样的。
“听说你要结婚了?”叶立秋问。
“大伙儿都知道了?没啥意思。”她笑道。“要不是差在爹妈身上,我才不这么磨叽呢,早就跟他分手了。葛老师他们总说我要转正了,变心了,我本来就没把心交给他,变的哪门子心呐!我老感觉憋屈,本想找个人说说,偏巧素珍又不在家。”
想到她的处境,他的心像掉进了盐水里,咸辣辣的难受。
“其实我没有太高的要求,只是希望他能有点文化。我和他接触一阵子,发现他除了能闷头干活儿,好像什么都不懂。跟他在一起,感觉很压抑。”
“等结了婚,每天屋里屋外一忙活,就没心思乱想了。你看我和素珍,不也是这样吗?平平淡淡的。”
“平平淡淡和平平淡淡也不一样。”
“有啥区别呀?”
“当然有区别。你们的平淡是顺其自然的;我们的平淡却是叫人心灰意冷的。”
“你怎么就看出我们好了,素珍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两口子哪有不吵架的?俩人要是真好,吵起架来也有意思。”
“没听说还有愿意吵架的。”他说完又为理解她话里的意思感到心酸。
“还数素珍命好,我连和你吵架的机会都没有,真可怜!”
李彩凤见他拿出特别关怀的眼神瞅她,心热地从炕沿上一下站起来,两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大胆地盯着他。“立秋,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你、你能抱我一下吗?……就一会儿。”
他直愣愣地看她,没想到头脑很守旧的李彩凤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慌得不知该怎么做了。
“你……不难为你了,”见他没做出答应要求的反应,她眼里的光芒慢慢黯淡下去。“是我一时糊涂,算了。”她看着屋门,神情异常失望。“我该走了。”
李彩凤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走了,叶立秋还愣在屋里。
隔过一会儿,门声一响,他母亲探进头来,疑惑地看了看儿子说:“那个姓李的老师来干什么?我在园子里忙活,看见她走的时候哭了。”
叶立秋心里一热,眼圈差点红了。他知道,她哭的不光是她眼下的绝望。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却没能给她提供有效的帮助,他真恨不能抽自己两个嘴巴。曾经叫他很心仪的女人,而今亲自找上了门,本该是件极幸福的事,他却无法接受下来,怎不叫他心碎?她刚才得下多大的决心,才能鼓起那么大的勇气呀!自己却没能满足她最后的心愿,他觉得很对不起她,心口窝凉的像永远地失去了什么。
傍晚,于素珍回来了。他把李彩凤来家里的事告诉了她。
“昨天我抱着孩子回娘家,她明明看见我了,却躲着装作没看见。咋的?今天又打扮成那样,这个贱货!”
“你咋说话呢?她是来告诉咱们下礼拜天她要结婚了。”
“结就结呗,急啥呀,上了班再告诉不赶趟啊!你心疼了?”
“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李彩凤够可怜的了,你还这么说她,亏她平日还拿你当个知心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