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到站后,虞颂赶紧下来朝医院出口走,今早起得稍微有点迟了。
早8点,本应有条不紊交接班的时刻,病房一片乱象,抢救车靠在23床门口,看到护士长从里面冲出来,虞颂一阵心惊,再也想不起问张佳的事。
整整一个上午,23床这个五尺见方的小区域几乎把所有人折腾掉半条命。最开始是早交班前,患者觉得胸闷,一测掉脉氧了,给吸氧,急查血气,电话报危急值,化验单上的指标不是箭头朝上就是箭头朝下,愣是看不到一个正常的,紧接着上无创呼吸机,病房兵分两路,派上级医生跟家属沟通,急查床边胸片,肺片全白,几乎看不到正常的组织影像,紧跟着实验室报危急值,患者HIV初筛可疑阳性,家属这时候才说了实话,这位神学院在读的小男孩居然是一个已经在5年前确诊HIV感染的同/性/恋者,并且从未进行正规抗病毒治疗,入院时隐瞒病史,仅仅出示了一张肝功能异常的化验单。
大家无语望天,至此都心知肚明了,HIV早就击溃了他大部分的免疫能力,在他这个毫无免疫力的肺上面什么少见的奇葩的细菌真菌病毒都有可能生长,鬼知道是哪种菌,也只好抗生素、抗真菌药、抗病毒药一齐上。用药有时候也是大巧若拙,拼命看书学习提高业务能力,努力让自己治疗时选择药物的水平既稳又准,可是一旦遇到全身是病的重患,治疗又回到乡下赤脚医生的水平——想到的药全用上,所谓“盲狙”。
上午,护士跑到腿断,下午,抢救记录、危重病例讨论让虞颂写到手软,临下班,小伙子居然开始翻白眼、掉血压,又是新一轮的折腾,等虞颂把诸事弄妥,一看手机已经晚上7点,可奇怪的是,手机上居然没有一条未接来电。
虞颂疑惑重重,试探道:“你今天没来吧?”
“嗯,没有。”尓豪也未解释为什么。
虞颂心里升起一点不好的预感,既然如此,不如索性确认一下,“那你明天来不来?”
尓豪很久都没有回,久到虞颂以为他不会再回了。原来,他们之间的维系比想象中还脆弱,她甚至不知道尓豪具体在哪儿上班、住在哪里,就算她想在回家路上堵他,都没可能,当然,她也不会这么做。
而她差点儿把自己的私隐和盘托出,对一个随时都会退回到陌生人位置的人敞开心扉。虞颂想了想没有清空对话,就让这段对答安安静静地搁置在这儿,也算是她的一场无疾而终的心动,这么一想,还算有几分值得纪念的美好。
出医院门的时候,虞颂终于收到尓豪的回复: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这场媛媛所谓“用光好运的相亲”无声无息地落下帷幕。
圣人曰“慎独”,告诫众人,于无人监督处更须谨慎行事,恪守准则,可是凡夫俗子如虞颂,怎么可能人前人后始终一样呢,就算再怎么骗过别人、欺骗自己,一遍遍告诉自己说我从未有过什么期待,眼泪是骗不了人的,此时此刻,虞颂真实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