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的脑海中忽然有一个画面闪过,和煦的日光中,两棵吊钟树依偎在一起:“我这觉悟似乎高的很……”
“做棵树也没什么不好的,俯仰天地间”阎君轻叹一声,同为天地神祇的二人竟然不约而同的想要做一棵树,而不愿意去处理纷繁复杂的琐事与情感,当真是有趣的选择。
阿谀静静的听着并没有言语,他跟随阎君数千年自然是知晓他的想法,而战神不仅如是想,也是如是做的。
走到湖边上的蜿蜒小路上,看着泛舟湖上的船夫,九重有几分艳羡,这就是她一直以来向往的生活,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她的脚步顿了顿:“我们要做什么呢?”
“要将他送回到你的元神里”阎君看着水面轻声道。
“如果他不愿意呢?”九重有些忧心,即便换做是自己,必然也是不愿意的。
“那便由不得他了”阎君笃定的神情让九重的忧虑更胜了。
“如果他过得逍遥自在我们不要打扰他好不好,毕竟这也是我最初的愿望不是么?”九重看着那人的身姿很是沉静,心里生出几分不舍。
阎君一怔,九重说的不错,这的确是战神的本意,九重也是一丝魂魄与这无间世界的战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可她是九重,别人却不是,阎君不敢冒这个险:“即便是你不来打扰他,将来也会被别有用心之人夺了他的魂魄,而他的力量显然不足以保护自己,将他收回来才是最好的选择。”
阎君伸出手扔了只小纸船在水中,转瞬间,小纸船变成一艘大船,三人上了船,向湖中心荡去。
越接近湖心,小舟上的人形貌便越清晰,男子与战神极为相似,只不过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淡然,当两艘船极为接近的时候,男子终于转过头来看向阎君三人,神情中竟然有一丝释然,他看向九重露出了笑容:“你来了?”
阎君下意识的护住身后的九重,同时男子也伸出手来,突然间风起云涌,阎君忙拉住九重的手,可他却什么都没有拉住。
九重再张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男子的小舟上,男子则含笑看着他,九重转过头水面上早已没有阎君的身影。
“缚渊呢?”九重问道。
“你似乎很担心他”男子不紧不慢,静静的看着她。
九重对于再次被人掳走并没有十分不满,她试着转动雷霆之力,比之前强了些却也是能力极为有限……因为男子轻轻一挥手便卸去了所有的力量。
“他不会有危险,不用担心”男子看着她,摘下斗笠放在一旁。
“可有钓到鱼?”慢条斯理的问道,九重释然向后靠了靠,左右是逃不走了,她扫了眼男子的脚边,没有鱼篓。
男子轻轻抬起鱼竿,九重看着那鱼线,并有鱼钩在上面,她轻轻一叹:“钓的是意境啊……”
“这些年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男子深邃的眸子定定的凝视九重面颊。
“你在此处多久了?”九重看着湖水边的树木问道。
“不记得了,醒来便在此处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去哪里?后来我总能梦见你,所以我想我可能在等你”男子的手挥了挥,小舟向岸边驶去。
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九重时至今日尽管知道了自己是谁,却依旧不知道自己想要向何方。
“这里还有别人么?”九重看到岸上的草屋。
“没有,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男子将船靠在岸上。
九重起身上岸,案边有一棵三人高的垂杨柳,枝叶随着微风轻轻的飘荡着,树下的石桌石椅一尘不染,远处的茅草屋简单随性,采菊东南下悠然见南山,世外桃源般的生活。
湖景柳树与茅屋相得益彰,看起来十分赏心悦目,如果没有与阎君相知相恋,自己也会找个地方这般过生活吧!
乐山乐水,神仙般惬意的日子。
“就当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男子说着进了茅屋。
九重听这话觉得莫名的安心,大概是同本同源的关系吧,四处转了转,坐在了石桌前,她一只手轻敲着石桌的桌面,看着氤氲的湖面,轻轻合上眼,安静,十分的安静,整个世界仿佛不在了一般,她好似回到了无风斋,黄泉路,九重天。
“久等了!”男子端着大托盘出来,盘中是鱼和山笋。
原来他去做饭了,真是个居家好男人。
“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还没有人给我点评过”男子递给九重一双竹筷。
“我给你点评点评”九重笑着接过来。
“怎么样?”男子细细的看着九重的面庞。
“不错,鲜的很”九重喝了口鱼汤。
“这是我自己酿的酒,你且尝尝”男子将酒杯放在九重手边。
九重小酌了口,不禁赞叹,好酒:“你叫什么名字?”
“你给我取个名字吧!”男子忽然同九重说道。
他竟然还没有名字。
“我想想”九重看着宁静的水面忽然道:“花光浓烂柳轻明,酌酒花前送我行。
我亦且如常日醉,莫教弦管作离声。”
“离声”男子轻轻咀嚼着最后两个字:“就叫离声吧!”
灵魂和灵魂碰面,感觉十分契合,和谐与安宁,在水波不兴的岸边,在随风摇曳的垂杨柳下,九重和离声默默的喝着酒,此时的每分每秒都是离声。
直到阎君和阿谀一路找寻了过来,这相对无言的局面才发生了变化,阎君坐在了九重身边,看着桌面上的酒壶几不可查的皱了皱眉,毕竟是战神的魂魄,阎君也不想逼迫的太紧了,对于离声的障眼法也不曾计较,离声静静的喝着酒,就如同往常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一般。
阿谀则立于一旁,静静的看着这窝心的一幕。
几人都不曾言语,直到曲终人散,离声轻声道:“是时候了。”
九重感受到莫可名状的悲戚,有种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的纠葛感受,原本她和离声也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都是战神的游魂而已,又如何分得清主次呢?
阎君很满意离声的决断,离声是聪明的,不论他如何选择,阎君都不会放过他不是么?就在阎君抬起手的一刹那,九重忽然拉住了阎君的手急急道:“不要!”
阎君怔了怔,而离声却先一步化作一缕轻烟没进了九重的眉心,九重清楚的看见离声靠近她时脸上温暖的笑容,听到他轻轻的低语:“不要难过,以后我生生世世伴着你,你还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
九重感觉到一股坚定的力量自眉心慢慢传入四肢百骸,让她从来都飘忽的魂灵变得坚定,可掺杂在一起而来的还有不尽的苦痛,离声裹挟着六道最深沉的哀痛没入了她的脑海,九重捕捉不到那沉重哀痛的来源,却是切实听到了万千的悲鸣之声,声声入耳,响彻整个神识,涤荡五脏六腑,她轻轻的合眼以此来缓解离声带来的痛苦情绪,阎君伸出手扶住了她,她抓紧阎君的手臂,一朵红莲静静盛开在了她的眉心。
九重抬首仰望苍穹,脑海中响彻万千生灵的哀鸣,求不得,爱别离,怨憎会……
以九重云淡风轻的性子是断然不愿意去追寻雾中花和水中月的,可眼下她悲伤着六道众生的悲伤,体味着十方众生的辛酸苦涩,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阎君皱了皱眉,伸手扶稳九重,抚了抚九重的额头却不见红莲消失,九重感觉到额间有些热度,她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抓,手中多了一面银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和额间的红莲,轻轻抚了抚,安慰阎君道:“罢了,留着吧!就当留个念想。”
九重回首望着离声的草屋,慢慢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的很简单,一张榻,一张书案,窗边有个画架,而画架上的画中人人正是自己,整间屋子一尘不染,边上的小厨房里放着简单的炊具和酒,九重细细的看着,酒是最后一壶,原来离声一早便知道今日的到来,他在等九重,在等待属于他自己的宿命,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这样的熟悉,仿佛在这生活了许久的人是自己,而不是离声。
她现在懂得了离声眸子里的深重情愫,离声自地狱归来,身负众生之苦,已然是苦中苦,痛中痛,可他依旧赋予了她和煦的笑容和暖心的离别。
阎君并没有打扰九重,他知道九重的心情很难平复,只默默地陪伴着她,直到她渐渐适应离声和那些情绪的存在。
九重在入口处回头望了望,整个幻境忽然变幻了色彩,再不是之前的墨色,取而代之的一片葱茏,生机盎然的绿色,阎君拉了拉九重的手:“走吧!他也希望你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