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的夜,楼泠猛的从梦中惊坐而起,额上冷汗直流,喘息急促之余惊魂未定地盯着虚空,零零碎碎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她只觉胸口处闷得叫人难受。
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
呆呆的坐了半晌,直到那股不安逐渐平息下来,她伸手揉了揉眉心,抬头望见窗外院中铺满一地的霜色月光,忽而大惊。
她被梦魇魇住,睡过了头,竟然忘了最要紧的事!
幸而此时惊觉还不算太晚,楼泠立即翻身下床,走到柜子前拿出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换上,脸上的五官只露了一双清亮的眼出来,确认无误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夜色与月色交织而成,只见一道残影飞快地略上了房檐,朝一个方向飞奔而去。
从断肠崖下来,她不敢耽误太多的时间,专心朝目标而去。不过片刻,便停在另一处高檐上。
她猫着腰,将自己的身形完完全全隐藏在黑暗里。放眼望去竟是一处极华美的院落,院中长灯彻夜不熄,将周遭的景致拢于一片柔和的暖光中,竟还有不少家丁看门把守。楼泠暗道一声难办,手中却不知何时多了一颗石子儿,加大力道向暗处的一堵墙面弹去。
不大不小的动静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与警惕,楼泠飞身上前,贴着那墙面站好。果不其然见一个手持棍棒的人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悄无声息地靠近。四目相对的瞬间,不等那人出声,她出手如电一个手刀将其劈晕,扒下对方的衣服火速套在身上,拿着棍子像模像样的走了出去。
她为了今日可谓是做足了准备,就连今日假扮的人都是提前计划好的,易了容后完全看不出破绽。
有人出声询问,她只说是野猫过墙。大约此人信誉度还蛮高,竟没有一人提出质疑,楼泠便放下心来,专心致志的寻找合适的时机。
她看似淡定平静,实际上心中早已在抓耳挠腮抓心挠肺。不知是不是无声的祈祷起了作用,屋中原本熟睡的人发出一声惊惧的叫喊。楼泠的假面上随即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意料之中的笑意。
杨太师的梦魇之症果然是真的,如此,倒节省了她不少时间!
听见里头的人在连声叫喊,她装作习以为常的样子推门而入,也不点灯,只看见帐中在虚空上方胡打乱拍欲抓着什么的手,掀开帷帐将那一双手紧紧握在掌心,仿佛是要给予噩梦中的人安全感。看着方才还犹如见了鬼一般的人表情逐渐恢复平静,呼吸也平稳下来,楼泠的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不爽,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嗓门叠声唤了几声“大人”。
杨太师原本就要因这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再入梦乡了,冷不丁听见有人仿佛是在叫自己,幽幽转醒,入眼却是一个身形高挑的女人歪着头打量自己,浅淡的眸子映着外头清冷惨白的月光,而自己的手被她抓在手里动弹不得,见到自己醒了,她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细白的牙,缓缓举起另一只手,而那只手里,赫然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这一回的惊叫简直能将屋顶都给掀翻了。赶在外头的家丁冲进来之前,楼泠眼疾手快地将杨太师枕边一个盒子抓在手里,从窗户上翻了出来。
听见院中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楼泠一边抛着手中的紫檀木盒一边走远了才开始放声大笑。看了看天色,绕是用极快的速度完成了任务,她也不敢有丝毫懈怠。等到了断肠崖,天也快亮了。
连衣裳都来不及换,只一手拿着那盒子往前堂赶。满室烛光下,不下十名男女一人一把交椅坐满了屋子。为首的竟是一个长相极美的男子,坐在两侧的几人容貌也各有千秋,见楼泠挂了满头的汗进来,一红衣女子率先笑开,道:“阿泠,你可是比平日慢了许多啊!怎么旁人都来了,你才踩着点回来呢?”
“七姐净会哄人!”她旁边又一个年轻女子嗔了一声,“明明回来的就阮月潆一人!咱们阿泠第二呢!”
“姐姐们就别取笑我了,”楼泠也跟着笑,一边双手将那盒子奉给为首的男子,笑嘻嘻的问:“门主,我这算是过了吧?”
“还叫门主,”这回出声的是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看着楼泠打趣道:“该叫大哥啦!”
楼泠道:“我前头还有月姐姐呢,十一公子便开始胳膊肘往外拐,不要门主啦!”
“这话说的,”那男子夸张地做出一个惧怕的表情,“阿泠这是要把我往火坑里推!七姐不得打死我!”
笑声一声叠着一声,这男子名曲流觞,他口中的七姐便是最先出声的红衣女人,名覃步胭。而在覃步胭之后出声的女子名沈昙,为首之人,也就是楼泠口中的门主,名沈醉。
楼泠问道:“怎么不见四公子呢?”
“下山去啦!”覃步胭笑得一脸意味深长,“一大早起来就说要上集市给你带话本子。他神出鬼没的,矜持得很!也只有对你才会这般上心呢!”
这话明着是打趣的玩笑,然而曲流觞的笑意却在看见楼泠有些不自然的神色时,多了那么些黯然。
这厢气氛正好,却冷不丁插进来一个女声,不带丝毫感情地说:“请门主允我与楼泠一战,以胜负,定输赢!”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门口看去,只见一个年岁比楼泠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女人冷着脸踏了进来,看也不看微微怔住了的楼泠一眼,就连这话,也是对坐在首位的沈醉说的。
几人面面相觑,覃步胭与沈昙脸色不善,刚要说些什么,楼泠却在接收到沈醉迟疑的目光时蓦然出声,笑道:“好啊。”
说这话的时候,她也看着沈醉,只分了一点余光给一旁的阮月潆,仿佛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四年前来到十三庭,对这里的所有人都怀着善意,却唯独对阮月潆,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甚至有时候,她一度看着那张脸,心中还会不知不觉泛起杀意。
仿佛是察觉到她态度的异样,阮月潆对她也不怎么样,自从成了门徒中最为拔尖的两人,也有那么点竞争对手的关系,这次的任务便是从门徒升到与覃步胭沈昙等人同等的地位“七星六煞”中关键性的一步,她的任务比阮月潆简单了些,按说也算是被了水,而她接到任务时却没有拒绝,等的就是阮月潆将“决一死战”四个字主动说出来。
阮月潆此举,正合她意!
……
楼泠当了一回薛红线,从杨太师处盗来的东西是一整块的百年紫玉,成色极是上佳,后被沈醉找人做成了一管洞箫,挂上穗子赠予了楼泠。
她对于从前之事都记不得了,却还知道自己擅箫,只是门徒的时间紧张,没有那么多功夫学那皇城里的世家子弟整日吟风弄月,故空闲之余,也只是随手摘一片竹叶打发时间。
可想而知她拿过沈醉递过来的玉箫时错愕之余是如何欣喜万分,整日放在腰间从不离身,还给它起了个名字——“紫宸”,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至于阮月潆,与楼泠二人原本说好的死战以前者失败而告终,楼泠却没有痛下杀手,结果自然是她升到了“六煞”之中,而阮月潆依旧是个门徒。
覃步胭一干人都说她心善,楼泠只是笑笑。她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心善之人,恰恰相反,她留着阮月潆,只是为了看她狼狈和不甘的样子,并非是出于同情怜悯。
大概她从前也是这样一个心思恶毒狠厉之人,喜欢看着手下败将被自己踩进泥土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首战告捷,她的空闲时间便涨了许多,且越来越喜欢独自一人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在房檐坐着,一边望天一边摆弄着新得的紫宸。
这日也是一样。
原本曲流觞是想陪着她一块儿,却被楼泠给无情地轰走了。
绵长悠远的箫声回荡,一段旋律几乎是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仿佛已经紧紧扎根于脑海。楼泠吹得兴起,心中莫名而来一阵喜悦。
这阵喜悦并没有持续多久,她的头突然毫无预兆的一阵刺痛,调子立时被吹破了一个音,楼泠下意识的捂住了头,不住地呲牙咧嘴倒吸凉气,脸上清秀的五官紧紧皱成了一团。
“阿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