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台令看着南金姬手时的粥,对她比划了一个喂的动作,南金姬也逐渐没有这么害怕霍台令,虽然薄手薄脚了些,也并没有做任何越矩之事。
房疏距离营帐门口十多步的地方,突然停住了脚。
尔良好奇,问:“少爷怎么不走了?”,毕竟刚刚还大踏步,突然之间就想被附了定身符。
语气清淡了许多,说:“还是先去看看闻大人吧。”
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了,步调也有乱,背着手,这是少爷不高兴了。
尔良朝营帐里一看,那霍台令倒是清醒了,还喝着粥,一旁站着南姑娘,他实在纳闷,少爷怎么突然变了心境。
刚刚尔良的声音,霍台令听得真切,有些慌忙推开了南金姬,镇定自若地喝起了粥,南金姬都有些懵了,听得外面悉悉索索,转头一看,便是房疏修长冷清的背影,跑出去,已经不见人影了。
闻玄青瘦了许多,双眼都是疲惫,看见房疏也没有平时那般爽朗,只是淡淡一笑,“房大人,尔良......”
一定是遭受了些非人的折磨,闻玄青眼底生霜,却笑如春风,是一个什么痛苦都不想分担给他人的男人。
房疏靠坐在他床头,声音湿润,问:“好些了吗?”
闻玄青点了点头,“好许多了,我听说......咱们赢了呢!”
一说到这个,闻玄青眼里都放着光,好歹受的苦也有些回报了,不枉费又是挨饿受冻,又是担惊受怕。
房疏却高兴不起来,让小西行长跑了,他原谅不了自己的失误,只说:“说赢也赢,说输也输,这倭寇好歹是不能再残害无辜生灵,可皇上说过不可放过一人,还是让小西行长他们跑了!”,韩先生他们的血债又与何人说?
意识到自己情绪传递给了闻玄青,他连忙切换了状态,笑着说:“打跑了倭寇,每个人都功不可没!能拯救百万人免于战火,功德无量!”
“师兄呢?”,闻玄青听说了霍台令也在附近的,却从不见他来看自己,不免有些失望。
听罢,房疏再装心情好,都有些太勉强了,心底嘲笑了自己:还是不如自己预期的强大。
房疏安慰着:“他也是受了重伤,应该也才清醒吧,等他好了些,应该会来看你的。”
闻玄青苦笑到:“不会的,他不会来看我的......”
房疏忍不住多了一嘴:“你们发生过什么?”,问出去的话是收不回了,房疏有些后悔,说:“我乱问的,别放心上。”
闻玄青说:“要师兄十三岁时生的一场大病说起了.......”
那年,曾凌天带着十三岁的霍台令执行了一场任务归来,那是他的第一任务--抓捕一个贪官及其家眷。贪官送往西京菜场杀了头,所有家眷发配边疆充军,押解贪官家眷出了城后,霍台令状态不对,曾凌天便带着他回了北镇抚司衙门,当天晚上就发了烧生了大病,一直念叨着要离开京城,心里很疲惫,不想再做锦衣卫什么的,听得曾凌天很是生气,从来不曾忤逆自己的得意门生一直在说些从来不曾说过的话,就像父母看着一直都乖乖听话的孩子突然到了叛逆期的那种不知所措。也又不好发作,因为当事人都烧得昏迷不醒了,想一想只当霍台令是烧糊涂了。
那场烧发了好几天,把曾凌天急得团团转,闻玄青都有急哭了,小哭包的外号也不是浪得虚名,两个眼睛肿成了核桃,他一直守着霍台令,因此耽误了好几天的训练,那几天倒处寻医问药都不起作用,好几个郎中临走之前,叹气摇头,说:“那小公子......求生意愿浅得很啊!准备一副棺椁吧。”
曾凌天听罢,气不打一出来,逮住郎中训了一通,差点就要动手,曾凌天的铁拳头若是砸下来,牛都得倒地不起,这些老骨头哪里经得起,郎中心中有苦说不出,曾凌天只能气咧咧地大骂:“什么病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就让人准备棺椁!你们这些庸医快回家养猪去吧!!”
而后来的郎中汲取了教训,也不说不医好的话,干脆什么也不说,只开了些补气的药方,曾凌天也是有气逮不到机会,碰上了混子又抓不到把柄。
霍台令的气息越发微弱,大汗亡阳,两天多不曾进食,最多喝了些水,这天倒有一个年轻郎中主动找了门,那郎中很白净有几分和气,长相上比较讨喜,曾凌天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把人请入了霍台令的床前,闻玄青连忙擦干眼泪挪了地儿,那郎中把了脉,蹙眉,阴沉了半天,曾凌天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公子这病,需要一味药,这药难求......”
总算是希望了,曾凌天有些激动,问:“怎么药,我都能弄来的!!”
郎中说:“极品雪上一枝兰。”
曾凌天当时身为都督佥事,与药也是经常打交道的,他有些不敢相信:“雪上一枝兰?不是有剧毒的吗?!”
“小公子应该是患过鼠疫,就是几年前应天府局部暴发的那场鼠疫,小公子阴差阳错的抑制了毒素,因为心绪大动,现在又发作了。”
曾凌天当初出一次任务时,就是在应天府的一座尼姑奄附近捡到的霍台令。
曾凌天自言自语了两句:“鼠疫......”,看了一旁哭得不停的闻玄青,“还传染人吗?”
郎中摇了摇头,“不会了,时间过去太久了”
“为何需要雪上一枝兰?”
此物生长在海拔极高的地方,很多人到不了这么高的地方去,因为本身也罕见,所以市场上极其稀少,十分昂贵,有钱也难求,七分像寒兰,有剧毒。
“此物毒性强大,也可作药,用作以毒攻毒之用。”
这可让曾凌天苦恼了起来,他只听说过一处有,就是沈一贯府上,偏偏他与沈一贯不对付,也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但总是小摩擦不断,他看不贯沈一贯的油头滑脑,沈一贯也不喜欢他的油盐不进,两人私下没少给对方使绊子。
以曾凌天宁死不屈的个性,闻玄青担心师父可能会放任不管,没想到师父严厉是严厉了许多,但绝不是无情的人,他穿好官服,打扮得精神了许多,准备上沈一贯的门,去求个人情。
闻玄青只知道,过了几个时辰,曾凌天阴着脸回了府然后将霍台令送去了沈府住了一个多月,闻玄青问曾凌天是怎么加事,师父也不说话,就阴着脸。
一个多月霍台令回来之后,脾气越来越暴躁,师父说什么也开始不听了,有时候还要反其道而行之,气得师父重重地体罚了他好几次,好几次都被打得半死,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而且师兄忘了许多记忆,包括第一次和师父出任务抓贪官的事情。
更怪异的是霍台令开始和沈一贯走得近了,师父都一直觉得是沈一贯给师兄下了蛊,让他性情大变,逐渐地师徒三人关系越来越僵硬,师兄从来也不正眼看自己了。
有次一个沈一贯的亲信贪污了造桥的工款,师父收集到了证据确凿,想着不仅能让沈一贯摔个大跟头,还能拉出一条贪腐链条,兴奋不已,却不料霍台令变得有些是非不分,趁着师父不注意将所有证据都烧毁了,师父知道了之后是勃然大怒,那次两人刀剑相向,打得天崩地裂,一旁师兄弟们都不知道应该帮谁,而且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两个人都是杀气凛然,谁去指不定误伤了谁。
当时师兄不过十七左右,功力还是稍微不敌师父,受了重伤,师兄只说了一句:“从次师徒恩断义绝!!”,便离开了北镇抚司。
师父气得闭关了好几个周,闻玄青去沈府找师兄,每次都被轰了出门,闻玄青也是镌而不舍,直到一次,师兄见了他,指着他脑袋冷冷得说:“师父眼里只有你!!你这个只会哭的窝囊废!!别再来找我了,看见都烦,小心老子杀了你!!”,说完还吐了闻玄青一口唾沫,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极具侮辱。
床上的闻玄青挠了挠头,有些难堪:”这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也不随便哭了,开始努力练习起来,倒多谢了师兄,让我懂事了不少。“
就这还称呼着他为师兄,这闻玄青是有多崇拜这霍台令。
“然后呢?”,房疏淡淡地问。
从次以后,若是在办公时见了面,霍台令也从来不和他们说话,不打起来就不错了,更别说像以前那样,恭敬地唤一声:“师父”,亲切地喊一声:“师弟”了。
三年前受了皇上的命令,闻玄青和曾凌天带领三千锦衣卫去刺杀邪教魔头占玉,占玉是个十分危险的恐怖分子,武力值极高,杀人于无形。师父为了慎重考虑,也为了能找个机会和师兄重新拉拢关系,去找霍台令说了这个情况,占玉的名头只要是接触过一点地下产业的人都知道,这人可是地下皇帝,所有黑色产业他都有所涉及。
霍台令是一只好斗公鸡,只有听说哪位武艺高强,也总想找碴会上一会儿,没碴就硬会,听说去收拾占玉,居然波澜不惊,只说:“曾大人就好好带着宝贝徒儿去吧,念及往日的交情,到时候我回来给你们收尸的。”
就这一句,曾凌天又差点和他打了起来,最后还是闻玄青拉住了他。
不过那次绞杀占玉,他们没丢命都脱了皮,曾凌天被占玉砍断了右臂膀,闻玄青中了占玉一剑,差点丧命,幸好的是,虽然不知道占玉是死是活,总算是绝迹江湖了。
两千多锦衣卫丧命于占玉一人之手,余下的人皆受重伤,而师兄却从来不曾问候,更没有探望过。
说起占玉,房疏与他也算萍水相逢,不觉得凶恶,却是一个有趣的人,没想到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不过听闻玄青说起这人,都是咬牙切齿,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只是叹了一口气。
闻玄青越想越低落,说:“自从执行任务后,师兄一直佩戴的珠子也不见了,总觉得那珠子应该是镇压师兄体内的恶灵的,珠子不见了,恶灵就跑出来做恶了!”
这是闻玄青小时候就坚定不移的想法,他无法相信好好的师兄就不正常了。
“哪有这种事?”,房疏嘴角扯动都有些僵硬,“哪有什么恶灵?”
“哎,这么多年,师兄第一次找我说话还是上次京城发生妖书案的时候……”
房疏想起那次,有些不可思议,问到:“就是上次我碰到的那次?”
闻玄青点了点头。
房疏心想自己运气可真好,这都被自己撞到了。
房疏低声安慰道:“兴许他有什么难耐的苦衷吧……”
“有什么苦衷,他要隐忍这么多年啊?”,闻玄青被勾起了伤心事,双手遮脸,他又想流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