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净一怔,悻然松开了手。
他原以为风醒只是个油嘴滑舌还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故而一路上都不怎么待见人家,可不知道为什么,相处的这短短几个时辰里,他觉得此人就像没有喜怒哀乐似的,浮在面上的永远只有从容和淡泊,偶尔的插科打诨也不过浮光掠影,过便过了,不留痕迹。
云清净从来没有钻研别人城府深浅的本事,也没这个兴趣。
唯一令他耿耿于怀的,是风醒洞察人心之深,深到让人不寒而栗,就好像他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自己……不知道是自己多心,还是别人也这么觉得,云清净一时心乱如麻。
一枚飞镖嗖地窜上天花板,划破了裹成球的绸布,落下缤纷的纸屑,纷纷扬扬,比试正式开始。
酒性刚烈,唯恐有人狂饮不止,气血冲顶暴毙,比试规定每人只能将酒倒入碗中饮用,胜者便是最后饮用碗数最多且没有醉倒的人。
众人争前恐后倒酒,皆是一饮而尽,风醒虽也不落下风,可行动还是懒散了些,灵荡峰众人在旁边看得胆战心惊,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
风醒喝了几口,越发觉得此乃绝世好酒,于是喝着喝着就开始珍之重之,每尝一口都要历经繁琐的心绪起伏,才舍得咽下。
坐在风醒对面的是两名灰袍男子,比试开始前还用兜帽盖住头,如今酒兴大发,便缓缓摘了下来。
风醒晃了晃手中的碗,瞥见左边的灰袍男子五官深邃硬朗,长相颇有异域之风,相比而言,右边这位倒是粗犷多了,愣头愣脑的,于是好奇问:“二位可是北原人?”
右边的灰袍男子先是警惕地抬起眉头,在左边人的提醒之下又收敛了几分敌意,左边人朝风醒点点头:“这位兄台眼光不错,我们兄弟二人确实是从北原而来。”
“哦?好巧,”风醒来了兴趣,“早年我曾去北原游历过,如今回想起来,最惦记的还是北原的草原蜜,虽然带一个蜜字,却是一种烈性极强的酒,与这客栈里的酒倒是有几分相似,可惜当时我只来得及喝上一壶便离开了。”
灰袍男子见风醒同他们聊起了家乡之事,莫名情绪翻涌,暂时放下了防备之心,左边人友善地笑了笑:“在下复姓宇文,单名一个海字,右边这位是我的好兄弟,阿元,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风醒,众醉独醒的醒。”风醒举起碗来,敬了宇文海。
“好名字!倒是应景得很!”宇文海回敬,一饮而尽,将碗底朝下以示诚意,笑道,“不瞒风兄,草原蜜在我们那儿还有个别名,叫一杯倒,风兄竟能喝完一整壶,看来今日是要喝遍全场无敌手了!”
风醒轻笑一声,随手捞过一瓶酒来替宇文海斟上,阿元不放心地凑到宇文海耳边:“少主,这酒太烈了,咱们可不能喝太多啊……”
风醒听得一清二楚,倒是面不改色,宇文海笑着让阿元放宽心,继续与风醒有说有笑,仿佛不是在比试,而是有朋自远方来,当以酒会友。
不远处,祥瑞懒洋洋地趴在云清净背后,见风醒与两个陌生男子喝得正酣,羡慕道:“主上你快看!风公子比试的时候还有闲心去勾搭别的男子!我要去拜他为师!”
云清净:“……”
云清净将祥瑞从背上扯下来,嫌弃地丢到一边:“你等着吧!我回到蓬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跟净莲尊者商量一下,把你卖到鹤林去当童养婿!”
“什……什么!鹤林住的都是一群泼妇!我不去!主上你不能这么对我!”祥瑞反抗起来,扑回云清净怀里死缠烂打,云清净唯恐他声音太大,被别人当成了妖怪,压着嗓子斥道:“闭嘴!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哼,主上你要是再欺负我,我就立马变成女人去勾引风公子!”祥瑞公然揭竿而起,还抛出了一句大逆不道的狠话,随后还自顾自地犹疑道,“不对……万一风公子喜欢男人怎么办?”
“你……”云清净额角青筋爆出,“找死——!”
祥瑞打架就是个半桶水,但在逃跑方面极有心得,趁着云清净拧断他的脖子之前,扑腾翅膀飞去了二楼,云清净震怒,正想满屋子逮鸟,却一眼望见了白天那对主仆。
走廊上,涯月正推着自家小姐缓缓向前,迎面猝不及防飞来一只丹顶鹤,吓得主仆二人险些叫出了声,慌乱间,一股稀薄的妖气渗了出来,云清净怔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
云清净攥紧了腰间佩剑,目不转睛地盯着二楼的玄衣女子,她将轮椅的木刹提起,恬静地坐在原处,因为栏杆的高度与人坐着差不多齐平,她只能在木条之间来回张望,眼里充满了新奇和向往。
“涯月,你看见左下方那几个人了么?”玄衣女子指着风醒的位置,“旁边的人几乎都喝趴下了,就剩他们几个,顶多不过微醺,尚且如此怡然自得,实在是厉害!”
涯月难得见到小姐兴奋的模样,欣慰地点了点头,然而当她真正将目光移向酒桌的时候,风醒正在仰头畅饮,刹那间,涯月感到脑海里山崩地裂,她轻扶着轮椅的手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玄衣女子察觉到什么,回头望着涯月:“你怎么了?”
涯月惊慌失措,目光在风醒身上游移不定,只僵硬地摇着头:“没……没事……”
云清净跟着瞧了过去,只见风醒对面的灰袍男子终是抵挡不住,撤了酒碗,甘拜下风,一场喧哗的酒宴终于落幕,胜负已定。
未等云清净反应过来,身后的灵荡峰弟子就猴急地扑上前去,个个哭爹喊娘地将风醒团团围住,涕泗横流。
“赢了吗?我们赢了吗?谁来打醒我!简直像做梦一样!”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