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将过,天际翻出的鱼肚白是沉冷的,一如涣散的眼瞳,睁得无情。
那声无边的怒吼最终沦为了软弱无力的呜咽、哀鸣,在静谧的天地间显得楚楚可怜。
霍潇湘轰然跪倒在地,看着树下倚着一袭血色浸染的白衣,荒凉地铺散开来,再没有一丝起伏。
“江……信……?”
牙关颤抖着,字句破碎。
江信倚树而眠,睡得恬静,玉脂般的面庞淡去鲜活,嘴角如钩月,霍潇湘的指尖轻触,却似一滩死水,惊不起任何涟漪,往日的躲闪和怯懦再无影踪。
若不是那刺目的红,一切瞧上去岁月静好极了,直到——
霍潇湘亲眼看见江信胸前生冷地插着一把短匕,噩梦般刺入眼帘,怎么躲也躲不开,死亡的倒影掠过江信好看的眉眼,但凡再多看一眼,连同呼吸都会凝滞在那隐没的刀尖里。
“江信……江信?”霍潇湘双手极为无措,“你快醒醒……天亮了……”
黎明是袖手旁观的。
晨曦悄然来临,照映出巨树冷漠的长影,孑然一如墓碑。
霍潇湘顺着他细瘦的肩膊轻抚而下,扣住江信尚有余温的手,可脉搏已然没了。
“谁干的……”
霍潇湘怜惜地握住那只曾经执剑的手,痛彻心扉,“是谁……”
“姓霍的!”
云清净飞踏而至,不等足尖安稳着地,半个趔趄地摔了下来,一路踉跄至江信身边。
一片腥红,泼墨似的。
云清净骈指贴在江信颈侧,再无任何跳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娘诶,这、这不是少盟主吧,一定是骗人的!”祥瑞浮在半空,迟迟不敢落地。
霍潇湘神情黯然,竟是自欺欺人地讥笑一声:“翻开掌心……指节生着厚茧……腰间还挂着洛水江氏的玉佩……不是江信……还能是谁?”
云清净的指尖瞬间凉了大半:“不会的……他不会死的!谁准他死了!”
他立刻掐住江信的手腕,将灵力源源不断地灌了进去,然而蓝光溢出,如薄雾轻笼,终究是不着痕迹,转眼就从江信体内散去了。
仿佛倾注的只是一具空壳,而这副躯壳之内还莫名地存有一丝对仙灵的排斥。
“不会的……还有救的……”云清净禁不住哽咽,他指尖的灵力翻了倍,江河奔流,拼命地与所谓天神进行生死的较量,只盼能有一线转机。
霍潇湘看着漫天的蓝光飞旋,无助感沉浊下压,渐渐地,通天的怒火从眉心烧了出来。
到底是谁……
他沉下血红的眼睑,审视着巨树周遭——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地上脚印凌乱,被飞扬的尘土掩得残缺,根本无从找寻。
霍潇湘很快意识到那柄洞入心口的罪魁祸首,乍一看,不过是刺客常用的南疆短匕罢了……等等!
握柄细微处还刻着赤红的三撇,笔锋扭曲张扬,不是暗影是什么!
霎时间,恨意滋生如参天巨树,霍潇湘猛地拔出了匕首,刀尖淌血,将眸色染红,云清净怔然望着他:“姓霍的?你、你要干什么!”
霍潇湘全然不理,紧紧攥住匕首,疯魔似的朝城关跑去。
“喂!姓霍的!霍潇湘!你上哪儿去!”云清净大声疾呼,奈何那人走得无比决绝,一身杀气腾腾,不啻于那些嗜血的妖魔。
“叮——”
星宫蓝玉陡然亮起,云清净感到眼前半黑,而他仍在持续地消耗灵力。
“主上!快收手啊!”祥瑞想出手阻拦,却被饱满的仙灵撞了出去,只得委屈巴巴道,“主上,没用了,连霍小哥都放弃了,少盟主他已经……”
“闭嘴!”云清净噙着泪,脑海里不断浮现那日在锁春关他平安归来,江信欣慰的模样……
——“云少侠你没死啊!真是太好了!”江信那样子看上去挺蠢的,却又挺招人喜欢的。
我没死啊……
所以你怎么能死呢?
“我不喜欢欠别人……你赶紧给我活过来……听到没!”
灵力再度暴涨,星宫蓝玉开始跳动,终于——心脉有了一丝丝回应,转瞬即逝,更像是错觉。
云清净不肯罢休,祥瑞实在劝不动,忽而记起灵上尊者的嘱托,急忙跃上高空,恨不得有鲲鹏展翅九万里的能耐,眨眼就寻遍一角一隅。
“风公子,你在哪里啊——!!”
.
天鸿城郊,早市已然开得热闹,城内却是睡眼惺忪。
天下第一客栈尚未开门迎客,店里的杂役还在各处奔波打扫,老板娘在屋里对镜梳妆,无人顾及屋顶上偶尔传来的磕碰声,叮叮咚咚,像是什么瓦罐散落。
风醒躺在屋顶,喝完了最后一壶草原蜜,整个人还清醒得可怕。
百无聊赖之下,他将一个个空酒壶整齐地摆放成一条线,又逐个推倒。
该说的话一句没说,不该做的事倒是胆大包天地做了个彻底。
风醒自嘲着。
昔年记忆里,他在不停落坠,指尖触不可及,放任远处的身影凝结成天上的一颗长明星……
“还没醉啊……”风醒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笑得无奈,日出未至,天边尚且朦胧,他虚着眼,举手投足间却是处处颓唐。
不知是眼里揉进了沙子,还是真的醉了酒,风醒瞧着不远处似乎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还没来得及定睛一瞧,只见那影子瞬间显露真容——
祥瑞哭爹喊娘地扑了上来:“风公子啊!我可算找到你了!你怎么跑这么远!哇呜哇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