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年鼻息极重地叹了一声,摇摇头:“近日都是起早贪黑,何曾注意到信儿在做什么……”
朝堂之上,江湖之中,万千烦忧皆是缠作一团。若非墨家之前有谋逆之嫌,已然失去圣心,墨家人不再任职,其余朝臣也居江湖之远,不堪重任,担子也不至于全落在江海年身上。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江家揽下这些瓷器活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整个武林被吃着皇粮、“狐假虎威”的洛水江氏约束久了,难免生出逆反之心,私底下怨声载道,江家转眼就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江海年也是学着古来圣贤那一套长大的,从来都是求一个“克己”,苛责自己之外,顶多再去苛责江信,然而有些事似乎并非安分守己就能避过去的。
霍潇湘:“夺魁之战在即,江信应当在勤修苦练才是,只不过听闻前几日江信在与狼牙帮的庞良对擂之时,状态并不如意,还不慎下了重手。”
若是算上强攻陈清风那次,云清净已经看过江信好几场比擂——不仅看过,还亲自动手打过。
几番斟酌之下,他能明显感觉出,这谦谦君子并不像他的容貌那般清秀无害,反而胜负心极重,对战中还容易分心走神,武学底子虽强,可太过近功近利,轻而易举便会乱了章法。
但相处这数月来,江信心情畅快不少,已然平和许多,掌握的星璇剑法也渐入佳境,即便在高手对决时仍会有些吃力,但打入最后的夺魁之战并非遥不可及,理应不会再在擂台上出什么乱子……
“不对啊,少盟主他……”云清净话音未落,手中攥着的衣裳忽然掉出什么东西,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圆珠似的物什滚落在地,他匆忙探下身子。
是一枚风干的血迹包裹着的耳环,用指甲划开便露出了底下的莹碧色。
“这是什么东西?”云清净捏在指尖。
风醒瞥了一眼,觉得事态有了转机:“这是女子的佩饰,竟出现在了少盟主身上……”
云清净倏地瞪向霍潇湘,霍潇湘浑身一凛,咳了咳:“呃,据我所知,江信应当是没有红颜知己的,当然,若是他瞒着我的话,那也……”
“贺女之物。”江海年徐徐起身,目光紧咬这枚碧玉耳环不放,越是看得细致,念头越是笃定。
“城西有贺女,耳著碧月珠……”
云清净和风醒相互对视一眼,并不明白江海年在说什么,霍潇湘却对“城西贺家”生出了些模模糊糊的印象——他依稀记得,这是在大浪淘沙的武林之中,不幸沉底的一户世家。
江海年进而陷入茫然,他从云清净手中接过碧玉耳环,几乎是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不应该啊……贺家落败这十数年,如此宝贵的家传之物就算流落在外,又怎会到了信儿手中?”
霍潇湘直觉认定江信遇袭一定与这枚耳环有关,心头骄躁难安,当即夺门而出。
江海年瞥见霍潇湘仓促的背影,微微怫然:“还是如此自作主张!”
云清净见了也欲直追,风醒飞快拽回了他:“不可,仙尊,你太累了,必须得好好歇息!”
云清净不理会,将血衣交由仆从带走清洗,向江海年辞别后便追了出去。
风醒无奈紧随着他,边走边劝道:“仙尊你留下,我去追霍兄便是!”
“仙尊!”
云清净像是憋着一口气,不肯多理他一句,固执地一路追出江府。
风醒见他脚步迟钝,眼神雾蒙蒙的,整个人宛如飘在半空,索性心狠了些,瞬移至云清净跟前,愣是将他拦了下来。
“已经倒下一人了,仙尊还要做第二个么?”风醒难得露出愠色,俯下头来携着莫名的压迫,却满是无可奈何。
云清净一脸埋怨地盯着他,良久之后,挥出一拳打在他坚实的肩膀上。
风醒:“?”
一拳之后又是一拳。
每一拳的力度都不及平日的一分,有嫌恶,有嗔怪,也有别的隐晦之意,风醒的眉眼辗转低敛下来,原地不动,任他发泄。
云清净打得不过瘾,一把将他推开:“你凭什么管我?你不是酒喝多了起不来么!你不是要我自己照顾好自己么!告完别了还回来干什么!”
风醒虽是心虚,心里却乐开了花,故意说:“还不是怪仙尊不解风情,说走便要走了,也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云清净:“???”
“我要回蓬莱的事明明早就告诉你了!怎会反过来怪我走得突然!”云清净没剩什么气力骂人,如今被平白冤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色忽青忽白,恨不得将这疯子一剑砍了。
“那你……你……那个的时候,怎么没顾及着我的感受!”
风醒眨眨眼:“什么的时候?”
云清净被噎得够呛,无意识咬过泛白的唇,脑子已然搅成了乱麻。
风醒见他耳根涨红,一边窃喜一边继续佯装不悦:“既是如此,下次先征得仙尊同意便是了!”
恰逢朝阳洒下一地金辉,不远处的聚英会擂台上人影涌动,周遭的喧嚣竟半分没有压住风醒的话,云清净见他说得真挚,心道,这还差不多……
等等!
下次?
“哪儿来的下次!”云清净又揍了他一拳,这次是冲着心口去的。
风醒心甘情愿挨这一拳,神情坚若磐石:“自然是心里爱慕着仙尊,才盼着有下次,下下次,至死方休的。”
云清净赫然冻住,眼前放空了半刻——什、什么?爱……什么?
风醒趁机捂住心口,装疼装得跟真的似的:“所以才说,一切都怪仙尊你不解风情嘛。”
“你……我是仙!你是魔!我们没有刀兵相向已是万幸,你怎么可以……你疯了?!”
天地分隔,永生宿敌,偏偏得来个冒天下之大不韪。
风醒笑得坦然,好似喝了一晚上的酒,此刻才真正醉了。
“我可不就是个疯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