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叫……星璇,如何?总归能借点福佑,以后过上个好日子。”
江信说得腼腆,忍不住看向那少年,他正意识朦胧地卧在软榻上,斑驳的面容清洗过后露出了原本端正的五官,眉宇之间却还微微拧着。
霍潇湘全然没料到江信会以“星璇”之名相赠,欢喜过了头,凑近床头道:“还不谢谢少盟主?”
“多……谢……”
沙哑的声音骤然飘远,贺星璇感到浑身落空,抬起腿来,竟踩在了一片腐枝烂叶上,耳畔罡风嚣叫,方才的温暖宁静顷刻化为乌有,他只得拼命向前逃窜,“别过来!都给我滚开!”
“哈哈哈哈哈……你能逃去哪儿呢?”
“天下之大,可有你半点容身之地么?”
妖魔尖声质问,满是轻蔑与讥讽,而贺星璇就如同蚍蜉陷入烂泥,被玩弄于股掌之中——“星璇!”终于,他听见有人在头顶高声呼喊。
嘹亮悠远,却又掷地有声。
他在泥沼里伸出手,被那人一把拽上了云霄。
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落霞漫天纷飞,映入眼帘燃起了一片星火,贺星璇怵然发笑,直至风卷残雾,他才看清四面八方有无数人围了上来,他们皆以黑布蒙面,神情里有嫉恨,有崇敬,有怨憎,更有畏惧。
“霍魁首!看这招法拳式,不是霍魁首还有谁!”
“怎会如此?难道霍魁首也入睡了么?”
“好啊,霍潇湘,你这分明是贼喊捉贼!”
贺星璇想说他们认错人了,可他忽然开不了口,这所有的言语,无论褒贬,仿佛都镀着佛光,将意识背后的幽暗生扒出来,摊开来,尽情恣意地抚慰,令其逐渐忘形,越发膨胀。
他对此兴奋不已,原来受世间眷顾或非议的滋味,都是如此教人流连。
可惜天色骤暗,苍穹落入无边萧条,这些人眨眼间全都不见了!
“人呢?都去哪儿了?”
倏然间,浑浊的“轰隆”声从苍穹之上爆裂,电光贯入云海,劈开千万条裂缝,紧接着妖风肆虐,雷霆接踵而至,贺星璇想逃却无处可逃。
这时,那群蒙面人出现在了脚下,他们混迹于普通百姓里,故作疏离地抬起头来,起哄道:“霍魁首只身一人对抗天劫,乃是武林的英雄!”
“英雄!”
“英雄!”
你们在说什么啊?你们全都给我闭嘴!闭嘴!不要再说了!!!
贺星璇的身影如同残烛,稍有不慎便会湮灭其中,就在此时,一道天雷无情落下,他浑身觳觫,抱着头在天地间嘶吼道:“不……不!我不是他!我不是英雄!不是……”
“我不是他啊!!!!!”
.
贺星璇骇然睁开双眼,冷汗浸透了衣衫,眼前只剩残烛一盏,呼吸里全是粗劣的铁锈味。
江海年孤身坐在铁栅外,面带愠色,却不擅露,手里紧紧地攥住那柄天下闻名的星璇剑。
“呼……”
莫名其妙做起了噩梦。
贺星璇的心态在出离愤怒之后变得格外好,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之后,惊惶的脸色倏地沉静下来,不留一丝狼狈:“江盟主就一个人?”
江海年见他苏醒,才警惕万分地起身来,拿出钥匙打开了栅门,“咔嚓”的开锁声极度凉薄,贺星璇亲眼看着铜锁坠落在地,此人一步一步地靠近了。
江海年不由分说,从袖中掏出了那枚染满血渍的碧玉耳环,塞进贺星璇被绑得严实的手里:“也该物归原主了。”
贺星璇握着这丁点冰凉,眸眼剧颤——他不会记错的,当他被抛弃在狩猎用的兽坑里时,四周白骨森然,而顶上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子却走得决绝,阳光照在她戴着的这枚耳环上,刺眼极了……
贺星璇用指甲摩挲着,只一瞬,涌起全身的气力将耳环捏得个粉碎!
“什么原主!原主早就死了!”
江海年蹙眉:“当年贺家也算是江湖名辈,出了不少女中豪杰,怎会有你这样的后人!”
“啊?”贺星璇以为自己听错了,“江海年,你处心积虑地赶走霍大哥他们,一个人在此审问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江海年尚有忌惮的事,故而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拿出武林盟主应有的威严,质问道:“你是如何谋划这些事的?又为要伤信儿?!”
贺星璇冷然望着他:“如果江信那个窝囊废没有继承你爱管闲事的虚伪性子,他也不必沦落至此。”
江海年在江湖和官场上浸淫了数十年,并不会因为一两句浑话就勃然大怒,但贺星璇这般滔天的敌意,许多事已不言而喻——这小子是来报复的。
“怎么?这么快就想起旧事了?”贺星璇知道他向来城府极深,每说一句话,乃至一个眼神也要再三忖度,但即便如此,仍是漏洞百出。
“你江家在当年的江湖内乱的时候不择手段,就应该料到有今日,不过你和你老爹也算有点本事,不仅能讨得皇帝欢心,还懂蒙蔽人心,武林中人哪个不被骗得团团转,唯你洛水江氏马首是瞻?”
江海年觉得不可理喻:“你根本就没有亲眼目睹过,有何底气说出这样的话?!当初整个武林受奸人挑拨,内乱四起,各世家相互打压,险些威胁到皇城安危,若没有人站出来稳定局势,何来今日的繁华安定?”
“哈,哈哈哈哈……”贺星璇失了大半气力,已然笑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