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归山北麓开着漫山遍野的雪棉花,纯白无暇,如同寒冬凝在枝头的霜雪,一有风动,摇曳生姿。
棉花田与小镇毗邻,许多采棉人往返其间,瞧上去热闹淳朴,与天鸿城的纸醉金迷迥然不同。
云清净早在灵荡峰时就对这座小镇有所耳闻,镇上纺织兴盛,又是南原和北原往来的必经之地,因此富甲一方,百姓和乐安康,是不归山周遭最丰饶的城镇——名为织城。
不归山上大小仙门无数,日常生活所需也全靠织城供给,故而镇上时常有仙门子弟出没在此。织城依偎在妖邪汇集的不归山旁,常年受到侵扰,同样也少不了仙门的存在。
云清净左右张望,织城虽不比天鸿城有一条宽阔的中轴大街,但集市的热闹却半分不输,教人看得眼花缭乱,他下意识地向前伸手,从风醒的衣袖边缘擦过。
风醒似乎有所察觉,回头见云清净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他便趁着集市耳目混杂,悄然反手将云清净牵回身侧。
云清净瞥见他身旁的霍潇湘,赶紧怯怯地缩回了手:“买酒就赶紧买…… 买完早些回山上!”
“当心!”一辆满载丝绸布匹的马车疾驰而过,风醒迅速护在他身后,云清净被迫向前一步踉跄,转头瞪了那马车一眼,却只扫到一抹残影。
风醒有些许无奈,笑道:“织城还是老样子啊,暴发户高高在上,都不懂得体恤别人。”
云清净从他怀中挣脱,越发不自在,两人的目光在鱼龙混杂的大街上隐秘地交缠,风醒看出云清净有避嫌之意,也能体会:“抱歉,是我疏忽了。”
即便封印松动,可云清净仍有一段记忆是空白的,搁在心底未知的地方,透出森森寒意,让他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可他又怕风醒会错了意,有所伤情,于是笨拙地将他拽住,装作闲聊来弥补。
“你为何对这里也熟门熟路的?”
“早些时候在人界游历了数年,大大小小的地方都去过,”风醒与他偷偷紧挨在一起,“织城给我留下的印象还挺深的,所以一直记得。”
云清净暗暗垂首,心道,难怪这疯子会对人界如此熟识,既爱广交天下,那他讨人喜欢的本领便是软磨硬泡过的,相比而言,自己对什么都一窍不通,横冲直撞,实在是相形见绌。
风醒识破他的心思,低声宽慰道:“天高路远,哪能穷尽?倘若仙尊愿意,我可以再陪着仙尊……多逛逛。”
他本想说再陪着他逛一辈子,可终究还是说不出口,于是隐隐淡去,不露声色。
云清净稍稍有些嗤之以鼻,但又不得不承认听着悦耳:“我看这织城没什么稀罕的,无非就是一座小天鸿城,能有什么印象深的?”
未等风醒答话,斜前方的霍潇湘忽然停下脚步,指向右手边一处酒肆,回头问道:“醒兄,你说的买酒的好去处可是这一家‘锦绣’?”
他话音未落,只见身后两人别别扭扭地站在两边,一个笑得晦涩,另一个则是凶神恶煞地盯着他,气氛一度冷凝——
霍潇湘只得低低咳嗽一声,转眼就见风醒掠上前来,一边拐着他入了锦绣,一边振振道:“霍兄好眼力,锦绣的米酒味道甘洌,小喝可以怡情……”
云清净顶着仙门子弟的装束,不好入酒肆去,只能守在门外,时不时向里探头,却又像见不得人似的,一瞥见人影便迅速扭头回来,两颊微热。
似乎袒露心意过后,许多事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算……在一起了么?
云清净忐忑地握住星宫蓝玉,兀自怵在那里胡思乱想。他不是不通风月情,只是过去见惯听惯了别人的故事,到底是纸上谈兵,真正遇上了一个眷恋牵挂的人,还是会手足无措。
在蓬莱的日子极乐,也极悲,自从他将这一切都重新记了起来,过去那段短暂的沧桑还是不可避免地割伤了他——没人教过他,所以畏怯和忐忑都是与生俱来的,他怕喜欢得不好,有所辜负。
街上人来人往,云清净极力张望,以求打发凌乱的心思,然而不知为何,眼前竟然遍地都是夫妇携家带口,抑或热恋中的男女相携来去。
云清净:“……”
什么嘛!
跳出集市向远望去,一座雕梁画栋的金色阁楼赫然呈于眼前,气势恢弘豪奢,各处张灯结彩,一群莺莺燕燕凭栏嬉闹,用娇甜的嗓音四面吆喝。
“来呀~来呀~”
云清净一时觉得新奇,急匆匆拽开锁妖囊,将犯懒的祥瑞从里面拖了出来,携着没来由的兴奋道:“那……是不是花楼!”
祥瑞之前为昏迷不醒的云清净殚精竭虑多日,而灵犀阵法莫名失效,他屡败屡试,早就累脱了一层毛,眼下迷迷糊糊地动了动脑袋,一副坐怀不乱的模样道:“害,花楼罢了,主上你不要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哎——痛痛痛!”
云清净一把揪住它纤细的脖颈,祥瑞倏地清醒了:“错了错了,我重新说一次——哇哦,主上你真好!你怎么知道人家一直想去逛花楼?主上你真是太善解人意……哦不,善解鸟意了!”
“真的?”云清净竟然信了它的鬼话,手劲一松,“我……我也能善解人意?”
言辞间,他的目光闪烁不定,受宠若惊似的,整个人竟有些发怵。
祥瑞:“……”
完蛋,一定是这次的封印动荡太大,把主上的脑子给震塌了。
“啊,天织艺馆。”风醒忽然出现在身后,云清净骤然回过神来:“什、什么?”
他与霍潇湘二人一手提着一壶锦绣米酒,红布裹的酒塞并不牢固,隐约渗出清甜的酒香。
风醒晃荡着手里的酒,乜眼望向那座奢靡的阁楼,笑道:“千金难买天织夜啊……离开织城这些年,最想念的果然还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