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王清水此人跟皮球没什么两样,不仅脸皮厚,而且谁踢他,他便乖巧地弹飞出去,再霸道地压榨另一处,于是转眼就将摸黑带路的事甩给了清诚,自个儿嬉皮笑脸道:“大师兄,咱们能不能商量个事?”
云清净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如果是给黛娘赎身的事,免谈。”
云清净万万没想到,阔别数月之久,好不容易与师兄弟们在半路重逢,居然是因为这败家玩意儿为情所困,无心赶路,还不惜妖言惑众,带坏身边这帮小不点们,云清净每每想起,都气不打一处来。
“大师兄!”王清水委屈极了,“我敢对天发誓,我对黛娘一定是真心的!你说她这么个美若天仙的姑娘,困在天织艺馆里讨生计,天天被五花八门的男人打量,心里得多难受啊!”
清诚听不下去,回头道:“三师兄你不也是男人嘛……”
“闭嘴!带你的路去!”王清水抬眼瞪他,又腆着脸继续说,“反正我就是喜欢她嘛,所以想为她好,让她不用吃这么多风尘苦,而且赎身也不是为了将她买来我身边,只要予她自由,我便心满意足了!”
云清净莫名哽住,再一瞧,身旁的师弟们竟感动得潸然泪下。
“呜呜呜三师兄你说得太好了!”
“世上竟有如此无私的感情,实在令人钦佩!三师兄,我们支持你!”
“对!掌门以前说过,咱们灵荡峰的弟子都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加油啊三师兄!”
云清净:“……”
王清水如此卖力,奈何这位云师兄依然雷打不动,他险些要破罐破摔了:“云师兄!你你你怎么还不明白!你难道就没爱过别人么!”
云清净瞬间崴了脚,整个人向前一踉跄,心鼓擂得极快。
“唉,算了!”王清水就不该指望云清净能像苏云开一样好说话,絮叨了半路,根本是白费唇舌。
他自知身无分文,替人赎身是异想天开,索性逼着自己忘了,于是摸摸自己无辜的小脸蛋,嘟哝道:“下次打人,可不许再打脸了!”
云清净眼看就要露出破绽,好在王清水及时知难而退,这才得以喘上口气,道了句“哼”。
风醒护在他身后,仍是携着淡淡的笑意,却不知为何,显得力不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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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云出岫,露出皎洁的明月,将前路照得霜白,众人越靠近灵荡峰,月色越朦胧生姿,腥气也越浓厚,还有腐烂的妖气融在里面。
云清净下山前从未觉得灵荡峰附近的空气有如此污浊,鼻梁一皱,问:“最近可是出什么事了?为何妖气比以往重了不少?”
“上回云师兄和清风师兄你们离开灵荡峰的时候,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山中妖怪陡增,也正是那天过后,半夜里时常有妖怪横死在灵荡峰周围,尸体也不知所踪,仙门追查许久,一无所获,苏掌门便让我们静观其变,自己过路时小心些。”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莫非是其他仙门的人偷偷在夜里猎杀?”云清净依稀记起下山那日的混乱,他们在半路遇上西山岭子弟,彼此闹得不欢而散——当时确实冒出了许多妖怪,后来还在无名崖和一头羽魔打了一场,然后……
云清净倏然反应过来,瞥了风醒一眼,眼神迷惑不已。
与你有关么?
云清净眨眼暗示,风醒明白他的意思,心下暗暗忖度起来——当日不归山群妖迁徙,确实是因为他在无名崖对付老树精的时候释放了魔功,起了震慑之效,可紧接着他便封住了体内的魔气,又意外地与他的仙尊重逢……
风醒摇了摇头,云清净莫名舒了口气,此时王清水否认了其他仙门偷偷猎杀的事,道:“不可能是仙门的人,虽说妖魔人人得而诛之,可如此滥杀成性,又藏在暗处,难免会引得不归山人心惶惶,谁知道那人今天杀妖怪,明天会不会杀人了?在仙门的规矩里,是非不分大开杀戒,那是要被逐出门籍的!”
“我听白石峰的钟师兄说,那些妖怪的死状可惨了,都是在它们活着的时候一刀捅穿心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深仇大恨,不过现在也好,妖怪在晚上都不敢轻易外出了,走夜路也安全不少。”清念不敢细想,总觉得身后冷飕飕的。
小师弟清思不禁陷入沉思,过去的不归山确实是妖魔盛行,所以当他决意拜入仙门时,家里人都是极力反对,怕他有危险,可他真正来到此地过后,所见所闻跟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风醒对妖族虽无过多同情,可世间生灵皆有好好活着的权利,如今听闻如此嗜杀之事,也难免觉得心中不快:“可若不是仙门子弟,又会是什么人会如此憎恨这些妖怪?”
霍潇湘瞥向周遭寂静的山林,枝繁叶茂掩映着一池寒潭,月光普照,水面泛出碧色的光,附近有流水的声响,在夜里格外清脆,再往前看,不远处便是灵荡峰的山门,似乎没什么异样。
憎恨妖怪,那便是心中有怨,有恨,且到了让人无法自拔的地步。
霍潇湘念及贺余生,心中愁绪万千,道:“说不定以前受过妖怪折辱,来报仇雪恨的。”
“……不清不楚,谁知道呢!还是苏云开说得对,静观其变吧!”
云清净忽然加快了脚步,将众人护在身后,迎着清柔的月光,回到了这处阔别许久的红尘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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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照,灵荡峰山门前的半月坡上覆满银霜,绿草连绵如海,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只后身受了重伤的白兔还在草丛中奋力奔跑,然而磕磕绊绊,不久之后便奄奄一息,身后一抹白衣追逐着它,轻声唤道:“兔兔,快回来,太危险了!”
小白兔栽了跟头,被苏云开捧回了掌心,娇小的身躯还在不停抽动。
苏云开见它一息尚存,心中宽慰,便往回疾赶,直至坡顶。
此时夜风拂来,一名女子孤清地立于月下,神情竟比月色还冷,可唯独那双看着苏云开的眸眼是温热的。
“白姑娘,你可带了创伤药在身上?”苏云开小心翼翼地护着那只小白兔,生怕萧瑟的夜风带走了它残留的呼吸。
眼前的女子面无表情:“死了便死了,何必要救?”
苏云开没有觉得唐突,眉目间仍是宽厚和善:“话也不能这么说,救了它,它不就有活下去的机会了么?你看,这兔兔是不是很可爱?”
他抬起掌心,那濒死的白兔倚着他的指尖,毛绒绒的,显得楚楚可怜。可白姑娘的眼神太过冷冽,小白兔吓得瑟瑟发抖,苏云开只好主动圆场道:“大概是被凉风冻着了……”
白姑娘:“……”
“掌门!”
坡下传来疾呼,苏云开惶然一回头,只见王清水等人在底下拼命招手,而月光浓烈处,那最耀眼的一身蓝袍,竟是多月未见的云清净!
“清净?你……回来了?”苏云开喜出望外,身旁的白姑娘却脸色一沉,淡漠地从袖中掏出药膏塞给苏云开,决绝地转身离开了。
苏云开左右不能兼顾,满脑子都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山下红尘嚣嚣,不比灵荡峰,更不比蓬莱,凡事务必要三思而后行。”
那日下山前的寄语,尤在耳畔,不过数月流逝,竟觉大浪淘沙,时过境迁。
好像离开得太久了……
伤过痛过,喜过闹过,他这一张白纸转眼就浸染了无数曾经不懂得也从没经历过的墨彩,涂得颠三倒四,乌七八糟,不再空白,亦不再纯粹。
云清净没想到自己开口时是哽咽的,眼前刹那模糊,不给他任何掩饰的余地,胸口像是有什么要撕裂开来。
他正痛着,风醒及时来到他身侧,轻轻揽着他的肩,让他有所倚靠。
云清净瞬间心安不少,鼓起勇气望向坡上被月华笼罩的人,破涕为笑。
“苏云开!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