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千诀录》早年在各地流传,饱经风霜,本已残缺不全了,是掌门师兄他遍访天下,收齐了这些残卷,才有了我手里的这一本……”
苏云开说得幽幽然,缓缓翻开扉页,再小心翼翼地扫视里面的文字,各族特色的古文字悉数呈于眼前,苏云开虽不明白个中含义,却对这些东西能保存至今感到无比欣慰。
至少心血没有白费。
“遍访天下?”云清净很难想象这是如何做到的,“《千诀录》里记载的术法秘诀上至九重天,下至不死地,区区凡人,如何能将残卷都寻回来,还能将顺序排得如此准确无误?”
苏云开忽然答不上话来,低头端详着这本命途多舛的奇书,情绪翻涌如潮。
此时,风醒看着桌上一滩汪洋,目光拉得狭长,提醒道:“前辈,茶水倒出来了。”
白姑娘骤然顿住斟茶的手,嫌恶地瞟了风醒一眼,而后不情不愿地用袖袍擦去桌上溢出来的茶水。
风醒挪走茶杯,故作要品呷的姿态,淡然道:“多谢。”
白姑娘收起托盘,不等苏云开一句关切,快步离去,苏云开只得暗自嗟叹。
风醒斜睨她离去的背影,陷入凝思,直至殿外空荡,他便将茶杯放下,时不时还会再转头瞥上一眼,云清净见他如此在意,不知为何,坐立难安。
“可惜掌门师兄不在,不能亲自问他……罢了,夜色已深,你们还是先去歇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苏云开轻轻合上《千诀录》,慨然一叹。
“好,书里记载的回蓬莱的法子我都记下了,所以这书就直接归还给灵荡峰,你今后可千万别再学你那个掌门师兄,把什么书都乱送出去了!”
苏云开笑斥:“没大没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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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已近,师兄弟们都陆陆续续地回大通铺歇下,山门口设有一道结界,无人把守,灵荡峰也从不担忧会有什么贼人来闯这一没财、二没色的穷酸仙门。
霍潇湘望着崭新的床铺和屋里陌生的燃香气息,失神良久——恍然间,如同岁月飞逝,回到了他住进武宗堂的第一天,自己也是如此愣怔地站在屋里,一动不动。
云清净没有多言,悄然推门而出,霍潇湘这才转过头来,抢在他离去前道:“多谢。”
好像说过无数次,也听人说过无数次,一次花开,一次花落,一次赴死,一次重生,数也数不清,可每一次都是如此掏自肺腑,情真意切。
“有什么好谢的?”云清净咧开嘴,故意轻蔑地笑道,“别以为有地方睡就满足了,灵荡峰这破地方,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要饿着肚子去捉妖怪,可不要高兴得太早了!”
霍潇湘知道此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无奈地一耸肩,笑着看向风醒:“那醒兄要睡在何处?或许这屋里还可以挤一挤……”
“霍兄就别担心我了,我这人风餐露宿惯了,睡哪里都一样。况且,我想苏掌门的心底也是不愿让一个魔族人住进灵荡峰的…”
风醒顺道将手里的锦绣米酒递给霍潇湘:“这酒先存在这儿了。”
霍潇湘哑然,多多少少瞟了云清净一眼,只见这傻子又“心甘情愿”地上了钩。
“方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苏云开他、他就是个烂好人!后山禁地里关着的妖怪都被他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不信你问祥瑞……”
云清净慌忙摸向腰间,未等把祥瑞从锁妖囊里揪出来,风醒又唉声叹气道:“原来我连仙门禁地里关着的小妖怪都不如……”
风醒垂丧着头,云清净见了愈发慌张,心想这疯子平日讨人喜欢惯了,忽然被一个烂好人冷面以对,必定觉得无比挫败——怎么办?要如何安慰?
霍潇湘:“……”
傻子还是傻子。
他将房门一关,眼不见为净。
“你、你想想,就算苏云开再愚善,仙门中人与妖魔也始终是有隔阂的,或许他对你有什么误会,我明天再向他解释就是了!”
风醒颓然背过身去。
弱小,可怜,无助,卑微。
云清净又绕去他跟前:“你很好,大家都会喜欢的,我、我也……”
一个拥抱澎湃袭来,让人逃无可逃。
风醒抱得仓促又动情,似乎忍了许久,此刻只想紧紧依偎在一处,沉湎于他的气息。
云清净被他揽在怀中,只能靠在他肩头,目光惶恐地落在客屋那扇可能随时会推开的门,以及周围可能随时会出现的人……
这种随时会被人撞破的不安感就好比一壶酒,宁愿为之醉得不省人事,也绝无可能对这四处弥漫的情愫的酒香,视而不见。
“终于有独处的时间了。”
风醒低声呢喃,云清净听得怯然,他还从未如此明目张胆过,胸膛内烧得火烫:“我们……去个没有人的地方……”
风醒一时心花怒放,连连点头,他原以为仙尊是不喜欢与他亲近的,不然也不会在这一路上如此避讳。
他总在笑话自己。
明明都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互通心意,眼下反倒连半刻的疏远也等不起了。
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好似尖锐的细针,一旦扎进心里,他就会在这种刺痛中胡思乱想。
可云清净并不知晓他心中搅动的狂澜,只顾天真地安慰他,应和他的亲昵。
风醒庆幸着,轻轻松开了怀抱。
云清净正欲带风醒去个可以独处的僻静地,奈何没走几步,迎面撞上了匆匆赶来的陈清风。
“风公子!”陈清风是为寻风醒而来,没想到又和云清净打了个照面,“云师兄也在啊……”
风云二人:“……”
云清净双颊的红晕瞬间冻成铁青色,气不打一处来:“这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没去睡觉!”
陈清风知道这位云师兄是个一点就燃的,也不去鸡蛋碰石头,越过他,热忱地看向风醒:“方才收拾客屋的时候就觉得屋子太小,是住不下风公子和霍堂主两个人的,大伙儿听说之后便让我来问问,风公子愿意去咱们的通铺将就一晚么?其实,师兄弟们都挺想念你的……”
陈清风俯身抱拳,一如在无名崖上初见之时那般热情友善,云清净却更恼了:“通铺……明明自己睡着都挤,现在还多了一个清思,凭什么让客人去住!”
“云师兄你的位置不还挺宽敞的么!”陈清风反驳得理直气壮。
自从云清净从哑巴小师弟摇身一变,成了人见人畏的大师兄,睡在他身旁的王清水就悄悄地挪走了,怕自己的不良睡姿会招来杀身之祸,宁可趴在师弟们身上,也不肯回去睡,于是换来了一片海阔天空。
云清净:“……”
云清净只好回头紧盯着风醒,心道,快说你不去!你不想!你不可以!
风醒扶额长叹,又不免觉得好笑。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什么世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