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初醒,绿竹幽幽,小石青桥,华兰吐香,两人不知入了何处仙境。踱步桥上,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只是他们在这里是虚化之身,旁人自是看不到的。
瘦西湖畔,潺潺碧水,袅袅荷香,和着连绵起伏的琴音,环绕在七秀坊的湖琴秀亭。亭中一美人,额间点花黄,步步有温雅,怀抱箜篌,径自越过他二人踏桥而过。美人践阶,素手轻扬,奏一清曲,引无数王公贵族,文人墨客驻足停留,付诸千金只为入坊求一曲。
她是名盛当时,素有“无骨惊弦”之称的高绛婷,因其双手天生软韧,柔若无骨,艰辛钻研之后,在箜篌演奏之技艺上早已傲视群芳,成为江湖上,街坊间争相传颂的对象。
箜篌弦数历来为弦乐之冠,极难弹奏,五十五弦几乎已是高手极限,但高绛婷以一双秀手竟能独引七十六弦尚且游刃有余。悠悠扬扬一曲,袅袅琴音在她指尖萦绕,那是一种极安静雅致的曲目,其意境仿佛日照山林,月溅清溪,几株翠竹携风共舞,几尾游鱼窥而惊心。
一张琴,一抹香,盏中泉露,鬓边兰花,任由岁月慢慢流走,生活于她琴旁生了古意。她执着于古桥的目光似乎有些愁,有些思,而她只是远远望着,远远的静默,却在回眸间添了一丝忧郁的美。
水澈与她四目相接,那眼里藏着骄傲与倔强,曳冰带雾,蕙雪饮露。澄澈的如明潭月影,不见一粒尘埃。她大抵是在等一个人吧。
她的琴音正是鹿林里布下迷阵之人的琴音,韵律起伏,无一差别,只是耳边之曲少了几分凄楚哀愁,情思宛转,缠绵悱恻,华美不可方物。
那幽怨眷恋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指尖飞扬的琴音亦变得清爽明快,正如眼前人一般赏心悦目。
康雪烛不知何时来了,倚靠石桥,锦衣华服,手持折扇,身后长天春色,眉目间若有所思的样子。
他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诗词画作在同辈中出类拔萃,他怀抱空狂,因绝佳的雕木工艺,名声也是响彻天下。江湖人常将他与高绛婷并提,盛传“无骨惊弦,素手清颜”。
这称号她闻之也只是浅笑一二,未想到的是,这位出身万花谷的名士,竟会亲自来拜访。
一曲终了,他盯着高绛婷的素手,喃喃自语:“天下再无此妙手。”早听惯世人称赞,却因这一句红了脸颊。“康公子素手清颜,绛婷只是班门弄斧罢了。”她轻轻抬首,在属于康雪烛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原来,他也在面带柔光的凝视着自己。
“听闻高姑娘无骨惊弦,今日一见---”
“如何?”
“康某一见倾心,此生无憾。”
他莞尔轻笑,神情中满是浓情蜜意,只那一笑,她便沉沦其间。
此后的时日里,他们时常相会,她邀他坐在亭中,为他抚琴,倾诉情意。这份深情,日渐深厚。
他们仿佛戏园看客,静默的看着高绛婷与康雪烛的相遇相知,直到...
暖阁盈香,舞殿冷袖,康雪烛向她许下一世承诺,言辞恳切,情意真挚。高绛婷早在初次相遇时便芳心暗许,这样温文尔雅的男子才是她宜家的凉人。
他问她,可愿随他回万花谷?他要为她专雕一像,留世人惊叹。她心下感动,垂眸颔首,依偎在他怀里,耳边尽是他的柔声呢喃。她当真是沉醉了,沦陷在康雪烛的柔情里,不曾发觉他眼角眉梢一闪而过的戾气。但水澈和旭天看得清楚。
看来,这原本简单的才子秀女相恋的故事并不简单。
康雪烛携高绛婷隐入万花,两人对坐畅怀,你吟我唱,好生恣意。浅酌几杯,忽觉头晕体乏,她暗自嗔怪,竟是被他宠的连几杯酒都受不住了。
酒杯滑落,她浑身瘫软,后知后觉并不是她不胜酒力,凄迷的视线里是康雪烛凶残冰冷的目光。倏忽间,双手传来的刺痛令她惊醒,一把铮铮发亮的剔骨刀没入她的手,刀刃入骨,在她的手上剔骨剥筋,耳边是他疯魔般的笑声。
她撕心裂肺的哭喊,一刀刀割开的不仅仅是一双手,还有她盛满爱意的心。泪眼模糊中,只见他身后出现一尊女子雕像,那女子玉容凝妆,蛾眉皓齿,雍容含笑,却半点不像她。她听到康雪烛唤她:文秋。原来他爱的始终是他的亡妻文秋,从她病故那天起,他便生出执念,誓要为文秋雕刻举世无双的雕像,奈何一双素手无从着落,而高绛婷的出现,让他看到不可错过的机缘。
她苦笑,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设好的局,自己只不过是成全他毕生执念的工具。鲜血滴在她素白的裙摆,眼前之人几尽痴狂,最后一刀落下,他仰天长笑,蕴含着难以言明的凄怆。他终于发现,在精湛的刀工也无法还原文秋的样貌,即便他剖尽天下至美之物,也刻不出文秋的笑貌。他目眩神迷,汗泪交错,如醉酒汉一般再无丝毫儒雅之气。
“那,我算什么?”
她心底还留着一丝希冀,或许,这个男子,曾是爱过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