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姣好,晾晒着柔情,却始终暖不了一人心,水澈行尸走肉般抚弄着那株灵植,这是她初来玄境时偶得之物,见它孤弱无助,便带回了忘水廊庭。谁料这倔强的草儿划伤了她的手,她不以为意,谁还没个自我保护的心思呢?她再度伸出手去触碰它,最终它匍匐在她的手上,任由她带走。水澈为它取名丹貌,原因简单,通体赤红,便以此为名。后来才知这是一株具有攻击性的灵植,她感动于丹貌的知遇,自那次之后从未伤过她。
水澈倚靠在茵茵绿草里,前面的清池波光粼粼,清凉的如同白玉石。“澈儿。”他劳累一夜,从密林赶回时,在途中休息几个时辰,调息一番,掩去伤势后便回了玄境来找她。
忘水廊庭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荫,和着细雨过后散落的花香,便有暖风款款而至。昨夜一雨,能否扑灭那烈火呢?眼泪刻进心里,敛去半世迷离。她不过是想赏一树蓝花楹,却见落花覆雨。恍惚间,畴昔过往就这样一一浮现在眼前,她不由哂哂一笑,抬首,寻见了他的足迹。
真是判若两人啊,她似乎突然就释怀了,时光沉缓,有太多无法控制的事,比如,她无法控制自己对旭天的感情,无法控制旭天肆意放纵自己的行为。
“嘶--”一口凉气吸入旭天嘴里,丹貌划伤了他的手臂,不,应是旭天刻意让它划伤。“你的草伤了我,你要负责。”旭天捂着右臂上的伤口,一脸不满的控诉,鲜血从指缝间流出,锦帛上殷出浅浅的红。“如你所说,它只是一株草,如何伤得了强大如斯的火神?”她眉眼未抬便知道,旭天故意为之,区区灵植,他抬手覆掌间便可使它消失,又怎会被伤到。“若不是你将我的目光全吸引了去,我至于被它伤着吗?”他随一片白云放牧,风荷妙相,走远了目光,故意一副无赖模样。“先前我怎从未听闻火神是如此无理取闹之人?”一袭白衣卓华,眉目清隽,语气疏离,没有丝毫玩笑之意。“先前是你认错了,近日你可看清了,莫再认错。”他察觉到水澈的异样,不过几日,为何会如此?思来想去,亦不知何处惹恼了她。殊不知,水澈只看到结局,却没看到开端,就连结局,也是看不全的。
水澈回神望他,说不尽的寒凉让旭天心中为之一震,却还是装作洒脱不羁,对水澈扬起一个璀璨的笑容,从前她定会觉得这笑容真是暖意横生,但如今她只觉得羞辱愤怒。她两三步回了澜室,再出来时手里提了一个箧笥,里面装满医药,这是前些时日救治那些受伤的灵兽所剩。
水澈划开浸血的衣袖,伴着布帛撕裂的刺耳声,扯开一只袖子。伤口并不深,许是丹貌对旭天有些印象,下手时便轻了些。
“查的怎么样了?”
“那些灵兽被陆吾所伤,吸干灵气致死,火灵可是它天生的软肋。”
“解决掉了?”
“是啊,不然呢,放任它继续杀生啊。”
“是该杀了它,□□焚身难辞其咎。”
“嘶--”本处理好的伤口,经水澈用力缠绕绷带又渗出了血。旭天哀怨的看着她,其实哪里是疼,只不过博一些存在感罢了。水澈对此完全看不到,自顾自的整理了箧笥,她实在没有心情同旭天嬉笑。
她从不擅长伪装,即便许久以前知道真相,她还是半真半假的度过了些日子,在她以为可以去和申岸谈判之时,偏偏又让她见到,见到那些肮脏不堪,促使她下定决心的场面。
水澈转身离去,任他去留吧,已经被他骗的颜面尽失,心骨不整了。“澈儿,”他拉住水澈那只抽离的手,水澈跌进他怀里,动弹不得。“你怎么了?”他抵在水澈的后颈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垂,酥酥痒痒。“累了,心累。”咽下酸涩苦楚,终是合眼不再理会。
痴梦终有醒时,或许我早该在我的幻境里醒来。
她想起在鹿林时走进高绛婷的幻境中所见的画面,自己魂飞魄散,化为流光散入漫天风雨。
倘若你的眼睛真是这样冷,在你鉴照下,有个人的心会结成冰。
......
所有的事情尘埃落定,众人终于得空休息,悲伤已随和风淡化了些许。缱陌在流池旁设了一个茶案,三人饶有兴趣的举茶共饮,桃花纷纷扬扬,缱陌一箫全部接下,俄而悠然起身,细细打量落下的桃花瓣。石榴聊泛,蒲桃酦醅,埋雪沉酿,故而才有了好酒好茶好桃夭。
缱陌收了花,不知拿到哪里去制佳酿了,应迟微微侧目,见旭天狼狈地坐在座位上,不禁想起一些好玩的事情。“我们强大如斯的火神,何时变得如此颓唐?我明明记得前些时日那流氓无赖的模样耍的不错啊。”前段时间,应迟本打算去找旭天问一下灵兽被伤一事的善后事宜,在不落曦寻人无果,便去了忘水廊庭,岂料刚好碰上一出好戏,真是让他大开眼界。一向桀骜不驯的火神竟也像凡夫俗子那般学得了死缠烂打。“寄人篱下的无奈罢了。”旭天猜到他所说何事,面子这东西,自打水澈回来以后,他便决定舍弃了。“哎,你可不能给我说出去啊。”旭天见应迟要告诉鎏印,急忙打断,这等有损形象地事,能少一人知晓便少一人吧。
“你们,旭天,有好玩的事也不叫上我。”
是啊,好玩的事。他轻呷了一口杯中桃夭,浓而不艳,清而不淡,依旧是原味,可这人,为何就不能保持原样呢?
......
光缱绻,风细暖,流水从指尖淌过,流池的水是水澈亲手引入,它似乎是感受到亲切的气息,变得不再冰凉。
旭天来时,见鎏印与她正在攀谈,便默默候着,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她了。不知是鎏印察觉到旭天的到来,还是正巧离开,没等多久,她便离开了。只剩两个人遥想对望,水澈收回目光,权当看不到吧,看不到的话,心里也不会难过了。
澈儿,你的心里究竟藏了何事啊?
“去哪?”
水澈径直走过,与旭天擦身而过。即便她对他如此无情,他也做不到水澈那般无情?
“江畔。”
他跟在她身后,压下舌根处的腥甜,这伤,恐怕一时半刻好不了了。
沐雨新晴,月色微凉,她长发披肩,白裙迎风,清澈的眸中有轻而薄的光影,还有淡淡的忧伤。
...在普罗江畔,旭天为拖住申岸只身对战,而你为旭天挡下申岸的攻击而身中怪毒无解,我们无药可用,缱陌亦找不出是何毒种,而申岸救你的条件是必须带你走...
...既然命运将你再次送回旭天身边,便好好陪他吧,这百年间,他心心念念,思之若狂...
“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被带走的。”
眼中斑斑点点全是哀凉的颜色,记忆像扯碎的飞絮,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也拼不出一个春暖花开的盛季。
“是我的错。”
“我既肯舍命为你挡下一箭,足以说明你曾经于我无比重要。”
曾经,无比重要。
他拥她入怀,那么卑微,那么无助,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我不会放你走的。”若你执意离开,我便将你囚在我身边,逼你爱上我。“旭天,我不一样了,过往的一切无迹可寻,仿佛是别人的故事,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我无法像她一样回应你。”或许我曾经很爱,但现在已经不爱了。
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润炽热的唇紧紧压迫水澈的唇瓣,辗转厮磨,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我会让你离不开我,你逃不掉的。”晚风徐来,江上清波,她唇色微红,双目迷离,瞳孔中透着微醺的月光。旭天缓缓俯身,再度覆上她的唇,细细品尝。
她向后倾倒,本能的抓去一物支撑自己,不经意间触到他的脖颈。旭天心中一滞,身形移动,周遭不再是凉风萦绕。他轻轻地将水澈置于榻上,一缕鲜红的发丝滑到水澈的脸上。声色不同往日般低哑,“澈儿,我后悔了,后悔把你交给申岸,你我生生错过百年。”他不知是被什么迷了眼,泪水竟控制不住的落下来,滴在水澈的眼角。
她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样迅疾又陌生,来不及捕捉。
她采了果子捧在怀里,疾步冲进旭天房中,呼喊着什么,看起来甚是欢喜。旭天抬头扫她一眼,斥她出去,她便坐在院中抱着怀里的果子。直到旭天突然出现,她猛地站起,除了手里的一枚果子外,其余的皆滚落在地上。她笑着,把仅剩的果子递给旭天,脸上尽是喜悦。旭天忽而轻笑,俯身咬住了她手里的那枚果子,连同她的手指。她慌乱的抽回手,注视着旭天,小心翼翼地说着什么......
脊背触到柔软的凉意,才发觉自己身处不落曦,她莫名心慌,觉得那滴泪无比刺肤。“澈儿,把你交给我...”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异样的酥麻瞬间蔓延而至,让她的心弦颤动不已。旭天,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纵容自己,也是最后一次。
她微微抬头,吻上旭天的唇角,像落雪滋润,像飞花轻抚。
天光全隐,月攀梢头,屋内两重人影交叠,诉说着千年的相思。他缓缓地伸出手臂,把她圈进自己怀里,低头看着她,眼神晶亮得恍若夜空中闪烁着的星辰。敞开的领口下一片冰玉裁成的肌肤暴露在空气里,她微微笑起,真想把这张俊逸的脸刻在心上,永远也不要忘。这短暂的一笑,伴着泪珠滚落,像流星乍现星空,说不出的好看。
旭天,我想,我爱上你了。但是,你我之间永远不可能。
“噗嗤--”有温热的液体沾湿了她的指尖,心口骤缩,钻心的疼。鲜血殷红她冰白的长裙,背部的冰棱裹着层层鲜血碎裂。“旭天,我不得不做。”即便她清楚自己的使命,时刻提醒字节集不要擅自动情,但她依然毫不意外,防不胜防的去爱了。
你我注定不会有结果,杀了你,一如杀了我自己,杀你,我责无旁贷,亦难辞其咎。
旭天拭去嘴角的血痕,他的瞳色依旧闪亮,如同烛火华丽的晕光。“你还是水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心里一直都有不可违背的信念,是我来晚了。”若是在申岸植入记忆前,他已与水澈相遇,那么她是否仍会相信申岸,是否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咳--”一颗泛着幽幽白光的状似泣珠的丹药滚落在地,化为虚无。这是什么?“旭天...哥哥...”突然有许多清晰地画面涌上识海,所有的往事尽数浮现。
旭天将她带回玄境,为她亲手建造忘水廊庭...
五人一起找到千年难遇的蛇灵果...
她将那个香甜的果子递给旭天,他却咬住她的手指,嘴角含笑...
她为旭天挡下骨刺幽棱,最后的意识仅是见他一脸惊慌...
脑中忽然有了残缺的片段,一截截,一段段,组成一个庞大的回忆。
此番他受了不可治的重伤,冰棱穿心而过,先前又因救下噬灵族人,帮其承受焚身之苦,因未能及早救治更是身体受创,早已是强弩之身。虽受重伤,却是前所未有的欣喜,这是他千年来最明朗的笑容。
他的澈儿,终于回来了。
“原来我才是那味最重要的药。”
他笑得坦然,本以为她忘记了,他放下了,便是最好的结局,不料命运却在最后关头突然松了手。
“对不起,我...”
我是澈儿,这一次,我真的回来了,你却要离开了。
“澈儿都想起来了吗?”
“他利用我,我伤了你,是我杀了你。”
“澈儿,你回来就好了,定不会再想其他的,会安心留在我身边的,对不对?”
“旭天...”
“你可以选择不原谅,也可以选择放下。”
腰间的韘形佩熠熠发光,映着她凄神寒骨的忧伤。旭天陷入沉睡,惨白的面色与赤红的鲜血为伴。她不发一声,生怕惊动了旭天的好梦。她俯身环住旭天的脖颈,仿佛不知他的离开。“旭天,他欺我甚多,伤你甚重,你说,我去杀了他可好?”
他伤了我最在意的人,我凭什么放过他?
他的双眼再也没有睁开,即便水澈要去做的是这一生之中最危险的事情,他也无力阻拦了。
如果注定要成为一场戏,我就陪你演到底,纵然灰飞烟灭,黄泉路远,我都认得你嫣然的眉眼,藏着我们初相识的流年。
相逢尽说人在否?旧游无处不堪寻。
她一路杀入汤谷,衣衫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本洁白无染,却鲜红如彼岸。灵兵不知其何意,在他们看来,水澈是他们汤谷的殿下,断不会伤害自己人的,但看她的行为,分明毫不留情,果真是申岸之女,冷血无情,残忍狠厉。
偶有几个胆大的上前阻止,却被霜雪一剑毙命,此刻所有人才知道,水澈并不是做样子。申岸站在高阁上,远望那一袭云纹白衣的旧人,招招致命,以最快的速度逼近大殿。他恍惚间又见到万年前那紫衣姑娘手执箜篌坐在墙沿上,信手拨弦,笑靥嫣然。
他笑了,水澈多像涟羽啊,可终究不是她。
知道真相了吧,感觉如何?心痛如绞,亲手杀害自己在意之人的体验总是与众不同的。可为何我也会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