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梦泽多日，水澈久久泡在泠室，偶尔侍弄花草，约摸着是知道自己近日玩心过盛，落下了进程。

四五个时辰后，泠室的门被人从内部打开，阳光洒进去，映她白衫清亮，暖意横生。“旭天哥哥！”她直接扑进旭天怀里，毫不担心自己会摔倒。旭天自然而然地伸出双臂接住她。“可有收获？”水澈在他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偏着头看他。“我可是个笨孩子啊。”旭天侧首，鼻尖与水澈只隔一寸空隙，而后目光放远，冷泉伶仃，茶蘼遍野，醉香芳雅，都不及寸步之景，清远恬淡。

有一人足以让他心中生花，胜过千山繁花。“笨不笨我不知晓，但澈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不想做水澈的兄长，不想做她的亲人。“那我也比旭天哥哥小了八千岁啊。”她眉目微翘，舒心一笑，晶蓝的眸子波光涌动，“前日我在书中看到芒山有裘阴果，圆状蓝果，有痛识，触之即走，质软可弹，无破无碎。既然我已经不小了，那我便去芒山找一找。”她闲暇时随意翻弄书卷，无意间看到有关裘阴果的记载，正新奇得紧。

裘阴果？确有其事，刚刚安分了几日，又想出去，真是一刻也闲不住。“胡闹。”旭天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星眸如海，只望的见宠溺，寻不到一丝责备。他到底还是淡淡地轻斥一句，毕竟他见不得水澈受一点伤害。可水澈偏偏坐不住，动若脱兔。“那旭天哥哥，要不要一起去？”她才不相信旭天会让她一个人去芒山，也不相信旭天会阻止她。

每每这个时候，旭天都会暗自谴责自己，对水澈过度宠溺以致让她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总想着有朝一日让她独自面对世间险恶，让生活真正教导她一回，可这件事从未实现过。水克火确实不错，水澈绝对十成十压制旭天。

山路泥泞，猛兽成群，他怎会放心？无声一叹，跟上前方那神髓骨清的人。风里悠然传来一句：旭天哥哥，你是我的光。

芒山毒草凶兽俱全，飞禽迷雾皆备，寻了一条山□□，走进绿藤缠绕的林子，林海里时有兽鸣回荡，却始终看不到有兽出没。枝叶随风俯仰，偶尔闪过阳光的亮泽。旭天跟在水澈身后，看她仔仔细细的扒开树枝，草丛，寻那株裘阴果。

林里的声音太过细碎，足以掩盖一些细密不真切的声音。衣裙所掠之处，有一抹暗红悄然滑过，动作之快令人难以捕捉。

走了许久，也翻找了许久，水澈略显失望，却依旧未放弃。虽然时有灵兽出没，却也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他们，一路畅通无阻，旭天也跟着放下心来，松了警惕。

“啊--”水澈顿在原地，眉目紧蹙，一条通体赤红的长蛇悬在她的右腕上，锯齿刺入肌肤。旭天一掌将那条恶蛇打在地上，鲜血直流。“澈儿！”旭天眸光一凌，将她护在怀里，水澈的手腕处不断有黏稠的液体滑落，他感受到怀中人气息逐渐紊乱。

那条被旭天去了多半条命的长蛇已化出人形，是一个紫衣纤裹的女人，眼瞳深紫色带暗光，犀利尖锐。

芒山有蛇，通体赤红，眼瞳含紫，幼时浅淡，遇爱则色浓，极擅摂灵，其毒妖媚，唯云雨交合方可化解，故称媚蛇。

她显然是已有心爱之人，眼中浓郁的紫色蓄着悲戚与哀伤。

狠厉阴骘如他，不触他逆鳞，他可以谈笑风生，一旦伤了水澈，他便是地狱修罗，沸腾的杀意早已侵夺了他的理智。“不要...”水澈极力按住旭天的手，艰难的睁开眼，她知道旭天护自己如命，但她不愿见旭天双手染血。

她只觉眼前猩红一片，似燃了妖娆妩媚的香，一时生出无尽悱恻缠绵，她向旭天怀里靠了靠，双目微阖。“我乃媚蛇，伤人实属无奈之举，夫君重症难治，奈何我族灵力低微，不足以成为药引，便想借您的灵力辅以入药。待救下夫君，任凭处置，九死不悔。”她撑着身体跪在地上，旭天的一掌她堪堪受住，亦不曾想躲。

水澈的确在媚蛇咬伤她时感觉到灵力流失，不过仅是一小部分，不足以撼动她的本源。“她不希望你死，”旭天止住她手腕流出的血，见她唇角微扬，便知水澈听到他所说了，“滚。”旭天抱起水澈，转身走向丛林深处。“多谢神尊！”心中五味杂陈，尤以愧疚居多，但为了她的夫君，不得不伤人。那人手腕上缠绕的锦缎殷出红色，她略一踉跄，被这颜色刺得有些目眩。

旭天扶她在一块平石上，伤口无碍，只是这毒...

“澈儿？”

旭天轻声唤她，水澈睫毛微微扇动，双目布满水雾，雪腮上酡红一片，看不清旭天的神色，媚毒已使她意识迷离。

“澈儿，你身中媚毒，只有一法可解。你可还喜欢那里你在人间遇到的凡人？若你喜欢，他便是解药，我可以将他绑来，渡他灵力，让他长久陪伴你。”

旭天抵着她的额头，不想看到水澈的神情，他害怕看到水澈为顾辰流露的欣喜，更担心自己会控制不住毁掉他和水澈之间的一切美好。

水澈并非不知此话何意，这毒她可以感受到，并不会伤及性命。只是他提到顾辰时，她心中是很开心，但不是同样的感觉。不喜欢他吗？也不是，和他在一起很快乐，有说不完的话，但那仅仅是出于她对人间以及对人的好奇。若顾辰相伴半日令她心生欢喜，那旭天相伴千年又该当如何？想到和顾辰共度一生，她只想着拒绝。

“顾辰...不，我不要他。”

她挣扎着环上旭天的脖颈，声音不同以往般轻灵，因媚毒之故反而沙哑低沉，更具魅惑。

“初有神识，我感受到的便是火灵的炽热，降生之时，我见到的第一人是旭天哥哥，这漫漫近千年，陪我度过的依旧是旭天哥哥。我不要别人。”

她附在旭天耳畔，小声说着，她的头被媚毒害得混沌，莫非是这毒的缘故，不然怎么看她的旭天哥哥竟然平生几分撩人。

“澈儿可会后悔？”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轻微颤抖，掌心满是汗水，他千百年，牵念着她，独宠着她，只是从未告诉过她。

“人间美景，繁华世界，那都是极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只要是你，我绝不后悔。”

他无数次等待，无数次失望，无数次没落，如今水澈一句“绝不后悔”便足以慰他平生。

及腰的长发缓缓垂在石面上，一件件衣袍黑白交错，自空中翩然而落，恍若素净的蝶。他抚上那块靠近心脏的霜凌伤疤，动作轻柔，小心翼翼的仿佛冰裂釉瓷，轻轻一拂，便会粉碎。旭天把她圈进自己怀里，低头看着她，眼神晶亮得恍若夜空中闪烁着的星辰。“别怕。”他低声安抚水澈，避开她手腕处的伤口，在水澈脖颈间落下深深浅浅的痕迹。他抬起水澈红扑扑的脸颊，唇瓣落于她的额头，她忘记思考，顺从的一动不动，仿佛乖巧的幼猫。

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的让人措手不及，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她有些呼吸困难，眉头皱起，“呼吸，傻瓜。”旭天宠溺的抚弄她的脖颈，与她鼻尖相抵。再次覆上她的唇瓣，深邃的眼眸里闪着丝丝光亮，逐渐加深这个真正属于他们的吻。

水澈猛然一颤，眉头紧锁，呼吸乱了一瞬，所有疼痛在此刻炸裂开来。一滴晶莹的泪悬在眼眶里，她讨厌流泪，这是脆弱无能的表现，而且旭天也同样讨厌并教导她不可轻易流泪。她极力的控制自己，可泪珠就是不受控制的一颗接一颗涌上来。“这次可以。”旭天抹去她的泪水，在她的唇角落下一吻。这样的眼泪他允许她流，而且是为他而流。

水澈额头上满是汗珠，双手无力的搭在旭天肩膀上，低哼出声。“乖，没事了。”他把水澈的双手放进自己手里，取代她因疼痛生出的凉意。

半梦半醒间，她张了张嘴，想象往常一样唤他一声旭天哥哥，话到嘴边却没吐出一字。“睡吧。”她双眼惺忪，此刻像是得到赦令，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娇嫩的唇瓣略有红肿，像极了樱桃，睫毛上的泪珠晶莹剔透，更添几分动人。

现在，她彻底属于他了。

旭天拾起一件外袍披在水澈身上，轻手轻脚抱起她，一头青丝垂在他的臂弯处，浓睫间氤氲着水汽，安稳诱人的睡颜令人心火难压。旭天在她眉眼间落下轻轻一吻，抱紧了怀中人，身影闪烁，不知归何。

芒山密植遍布，无意间瞥见万绿中一抹新奇的蓝色，寻遍芒山，原来你在这里。

意念微动，长袍掠野，裘阴果已然不见踪影。

修树葱葱郁郁，午后晓风伴风携影，魏紫姚黄开在梦泽之旁，灼灼烧在日光里。绕开一棵蓝花楹，正巧看到一抹白衣胜仙的身影伫立小径间，恰向他看过来。

“缱陌，你怎么来梦泽了？”旭天舒心一笑，并不提及眼下之事。“一会说。”

缱陌轻轻点头，并无过多表情，这一天迟早是要来的，旭天总不会一直将她当妹妹看待。

旭天将她安放在榻上，为她掖好被角，确认她熟睡后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