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有三美闻名天下:人美酒醇娇莲香。
姑苏水道纵横,船只载道,两侧皆是言笑晏晏的姑娘叫卖着什么,琳琅满目的小饰物挂在摊位上,不乏各式各样的当地小吃,其中以卖酒者居多。姑苏有名酒,半月泉胜口。流连山水色,不如品佳酒。
姑娘们热情大方,打扮清秀,没有搭配名贵首饰,涂抹胭脂,却也是干净清秀。各色的马蹄莲装点着房舍和水上小舟,混杂着酒香散在空气里,醉了一方人。水道之中你来我往,不少船只忽近忽远,忽左忽右,却并不拥挤,亦不抢道。
船家见水澈生得漂亮,讨人喜欢,便送了她一株马蹄莲和几样小吃。水澈同旭天泛舟游水,不到两刻钟便收到相邻船只上俊逸公子的好意相赠,于是船只一角落上便堆出了尖儿。旭天坐在船尾,手里端着半月泉,初时还有些情绪,但见到水澈如此开心,便不觉得有什么了,毕竟他的心尖尤物就是这么出众夺目。
水澈着一身蓝色碎衫,手里握着那支马蹄莲,花瓣上沾了露水,生动可人,我见犹怜。蕊里卓然如鹤立,一瓣花开影独翩,纤尘不染盈纯洁,素韵长凝拥淑娴。
旭天静静看着近在身边的清雅绝俗的奇女子,眼中似有些迷醉,恍若回到最初的起点。他在时光里打坐,看花开看草茂看岁月绵长,等风骤等雨降等寒来暑往,终于在命运大闹一场过后迎来平静安稳的时光。
许多年他没有喝醉过,却觉得近日有些微醉,到底是花似人,还是人似花,抽丝剥茧,二者皆有一处相同的神韵。
错过了长安古意,失约了洛阳花期,尚可在姑苏马蹄莲里瞥见你兰舟涉水而去。
水澈乖巧的拉着旭天的衣袖,新奇的打量街上的新奇事物。她曾来过人间一次,便是陪同旭天看望故人,但那时的境况远不及姑苏的繁花热闹。这漫漫长街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
“旭天哥哥,这次你选的地方当真不错,什么好玩的都有。下次我们叫上洛川哥哥一起来吧。”
“为何只邀请他?”
“缱陌哥哥他们一直待在汀园,南嘉对人间心有抵触,其他人我又不熟。”
“只有我们两个不好吗?”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姑苏美酒,洛川哥哥定会...”
她正满脸笑意的跟旭天说着一路的见闻,一道恶狠狠地声音突然打断,格外突兀,惹旭天微微皱眉。
“你以为你爹死了,你就不用还钱了?想得美,赶紧的,拿钱!”
“可我没钱,你们再宽限我几日,我会想办法筹钱的。”
几个地痞流氓似的人物敲打着手中的棍棒,一脸油腻胡渣,那女子被推倒在地上,惊恐的往后退。
“旭天哥哥。”水澈拽了拽他的衣袖,人间世苦数不胜数,她自是帮不完的,但能少一痛便少一痛吧。水澈见他不为所动,便直接摸出旭天的钱袋,向那处小巷走去。“我去,”旭天拉住水澈,拿过钱袋,水澈不明所以,但也没有深究,毕竟救人才是紧要的。“你跟着。”旭天淡淡的嘱咐一句,水澈随即跟上去。
几道凶恶的声音里夹杂着低微的抽泣声,那姑娘被围到墙角,抱着双臂蹲在角落里小声哭泣。若不是水澈的要求,他断不会出手救人的,何况这人间的世事本就有定数,他虽为神,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更改什么。“够了吗?”旭天站在地痞流氓身后,将满满一袋钱扔在地上,目不斜视,目光未停留在任何人身上。
其中一人捡起钱袋,对旭天的态度甚为不满。“大哥,这么多。”这些钱比起欠他们的不知多了多少倍。“看在有人愿意当这个冤大头的份儿上,这次就放过你。”为首的一人掂了掂手中钱袋的分量,再者这眼前之人看起来并不好惹,余光扫过他身后之人,眼中贪婪之意顿起。“这姑娘...”他上前两步,忽觉心头发凉,目光一转,正遇上旭天刻骨而深重的寒意。“走!”这人他还惹不起,大手一挥,扬长而去。
水澈终于明白,为何旭天不让她来解决此事。旭天转身握住她的手,一个眼神也没分给那个被他救下的泣不成声的女子。若不是水澈相托,他定视若无睹。“公子!”那女子三两步跑到两人跟前,陡折双膝,跪在地上,眼角尚有未流完的泪。
水澈欲俯身扶起她,旭天却坚持不肯松手。“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帮她实属无奈,此刻她又贴上来,着实让他有些不耐烦。“谢她。”女子闻言一怔,显然是没想到旭天会这么说。“公子与姑娘解我燃眉之急,救我于水火之中,小女子唯愿随侍左右,以报大恩。”她早已无处可去,身无分文,父亲更是患病欠下巨款后散手人寰。她以为自己多少会催动旭天的怜悯之心,却不知旭天心里早已有一个住了六万年的水澈,再容不下其他。“不必了。”救她本非本意,亦不需要她报恩。
她早在旭天为她站出来说话时便偷偷打量他,桀骜不驯,俊朗淡漠,往那里一站就仿佛自带清冷的光芒,令她再也移不开目光。她甚至自以为是的以为,旭天会在她恳求留下后渐渐对她生情。不该萌生的心思在心底扎根埋苗,肆意生长,似百爪挠心。这样的男人,要么不爱,要么深爱,只要给她时间留在旭天身边,她终究可以拥有这个完美的男人。
“公子,我半生颠沛流离,父亲患病,不治身亡,家中的田地房舍早已抵押还债,我已无处可去,求公子收留,洗衣洒扫,烹饪缝补,我都可以做,只求公子留下我。”
她抹了一把泪,梨花带雨,本就因贫穷而纤弱的身体瑟瑟发抖。水澈微微皱起眉,她竟如此可怜吗?“起来吧,你无处可去,我们自会帮你。”水澈扶她起身,华美的衣裙垂在地上,耀眼的令她妒忌。她暗自藏起眼中的不甘,此刻他还不能做什么引旭天不悦。“多谢姑娘,我一定会好好做事的。”她掩下心中恨意,扬起一抹惨淡苍白的笑。“你唤我黎澈就好,这是我的哥哥黎天,你叫什么?”水澈心中转念一想,用了同上次一样的名字。“我叫辛叶。”她恭敬地俯身做礼,完全一副婢女姿态,此刻伏低做小,只为日后顺利进行她的计划。
“走吧。”
在辛叶哭诉自己悲惨经历的那一刻,他便笃定,水澈绝对会留下她。
偶遇辛叶,不得不改变原定的游遍姑苏的想法,寻了一处院子买下,给辛叶安身。起初辛叶竭力拒绝,不肯接受,水澈便告诉她,自己与哥哥只停留几日便会离开,并叮嘱她不需以下人自居,照常生活就好,辛叶这才勉强答应。
水澈照寻常人家那样,带着辛叶去街市上买了些必需用品,两人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回来。水澈瘫坐在椅子上,这差事当真比修行还累啊。辛叶将那些物品规整到一个角落,款步走向桌边,余光扫到门外不远处暗色衣袍的人,嘴角扬起一丝浅浅的笑。
她拿起茶杯,给水澈倒了一杯热茶,“累坏了吧,其实不需要为我置办这些的,下次这种事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与公子已帮我甚多。”她将那杯热茶递给水澈,看着趴在桌上的人,的确惹人喜爱,也对她很好,但她的存在会影响她。
“没关系的...”
余音未落,水澈惊慌站起,同时混着一声清脆和一声低呼。
那杯热茶在辛叶与水澈之间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碎在地上。辛叶双手按在瓷片上,碎片扎在血肉里,手背也烫红一大片,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她低着头,长发倾泻至胸前,遮住她狡黠的一笑。
旭天迈进第一步,便看到这么一副狼狈不堪又匪夷所思的场面。他的目光淡淡的在水澈脸上滑过,继而停留在辛叶身上。水澈近日频繁提起顾辰,惹他不快,尚未向他道歉,他已表现的足够明显,却迟迟不见水澈说些什么。
辛叶挣扎着站起来,捂住受伤的伤口藏到身后。
“不怪黎澈,是我自己...”
“受伤了,去包扎一下。”
他没有什么耐心听辛叶颠倒是非,但一想起水澈那毫不经意提及顾辰时喜上眉梢又侃侃而谈的神情,他就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发不出,压不下,难受得紧。偏偏水澈还不自知。
水澈静默了半天,这一出荒唐的大戏她无话可说,似乎连她的旭天哥哥也相信了眼睛看到了,大概她已经是百口莫辩了吧。她极其难得的生出负面情绪,一来是因为她生性如此,无忧活泼,二来是因为旭天一直将她保护得很好,宠溺的不行。一时间,失落,委屈,难过,积满心头,水澈越过辛叶,绕开旭天,倔强的不肯回头。
旭天伸手去抓,只有轻薄的衣袖在他手中溜走。他见不得水澈受半分委屈的,这一次,似乎是真的惹水澈伤心了。一番思想斗争,他虽不喜有其他男人在水澈心里出现,但他更受不了水澈伤心。这是他一向当做宝贝宠爱的人啊,真是...
“公子莫要责怪黎澈,此番是我粗心大意了,端茶时突然目眩才打翻茶盏。”
又是那张故作无辜的脸挡在他面前,她看得出旭天对水澈这个妹妹格外重视,所以早些时候她同水澈开玩笑说,他们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兄妹,水澈却正中她下怀,说出了她想知道的,他们并无血缘关系,只是被旭天捡回来的。同样是外来人,水澈被旭天用心宠着,呵护着,甚至跟了他的姓氏,然而她从未被旭天正眼看过。
凭什么?
“公子,我的手...”
她拧着眉头,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可伤得深不深,重不重,全凭她自己把握。
“让开。”
旭天眸光冷暗,声色阴沉,他刚刚惹到了自己的祖宗,若还不去好言哄劝一番,只怕他接下来的几日都会极其别扭的度过。眼下正烦着,偏有不长眼的往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