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独孤枫雪彻底清醒了。
雨已经停了。天色虽然还阴沉沉的,但山里的空气却格外的清新。清凉的空气滋润着万物,平复了骄阳带来的炙热。
归海光也是刚醒。他喝了水,站在一旁活动着四肢。隔着马车,他问执剑:“后面的驿站我们还能去?”
归海光的担心也是独孤枫雪的担心。特别是在她刚做完了一个血腥的梦之后。驿站这样人来人往的地方,一个不小心就会暴露身份。身份一旦暴露,剩下的行程就更艰巨了。
执剑捂着胸,半靠在车厢里。他的脸色比起早上又好了一些。听到归海光的提问,执剑面色沉重,将修长的手指插进了额前乱发中,沉思着。
衍宿怡然自得地翻着手里的书,不紧不慢地说:“这种问题还用问吗?自然是去不得了。”
执剑却叹一口气,说:“如果不能去驿站换马,我们没法做到日夜兼程。”马总有跑累的时候。
独孤枫雪也已经坐得腰酸背痛了。她跳下了车,用力地伸了个懒腰。
归海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蹲在树下望着一蹙刚冒头的蘑菇出神。他这个引起争端的人猝不及防的神游起来,完全不管衍宿和执剑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
“现在就别考虑日夜兼程的问题了。你和归海身上都有伤。我个人觉得还是先养伤。你的伤好了,就算出现突发事件,我也不担心。”衍宿眼都懒得抬一下。
听衍宿的意思,执剑这一路的作用就是人肉盾牌了。独孤枫雪摇头苦笑着。
执剑被衍宿搞得哑口无言。无语了半晌,他对衍宿说:“我倒是想一人抵千军……可你看我……”他指了指自己胸口的封印,“我想,还是别被围比较好。否则……”他和气地征求着衍宿的意见。
“马的问题怎么解决?”衍宿终于抬起了头,“我和归海去处理?你就舍得看我们两人来回穿梭在狼窝里?万一被狼嗅出了味道,你不还得花心思把我们从狼窝里刨出来吗?”
执剑一蹙眉,又被衍宿堵得无言以对。
“或者你去?反正又不是全部的猎妖师都认识你。”衍宿揶揄完,又低头看书了。
“脚程太慢,后面的人追上来怎么办?”执剑也不客气了,争辩道:“到时候几百人围杀我们,你就舍得看着我被他们群殴?”
“舍得!”衍宿凤眼一斜,笑了。
“我在跟你说正经事!”执剑抬手掀了衍宿手里的书。“别跟我有的没的胡诌一气!去鬼市最近的路都要一个月时间,这一个月会遇见多少危险,你能沉下心好好想想吗?走快点,能少多少麻烦?”
衍宿瞪着眼,歪着头,摆出一脸无知地盯着执剑。看了半晌,他嫣然一笑,说:“你若要坚持的话,我的药管够。”
“你!”执剑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衍宿。
“我师父说的没错。”归海光捡了一根树枝,轻轻捅着那簇蘑菇。“眼下隐藏行踪更重要。”眨眼功夫,刚才刚冒头的蘑菇就长高了好长一截。本来包着的伞盖也已经慢慢张开了。“你必须以养伤为首要任务,不然,我们的安全没有一丝保障。前路还不知有多少危险,总要想法安全抵达鬼市。”
那蘑菇真是有些神奇。独孤枫雪第一次见到长得这么快的蘑菇。她不禁好奇,走到归海光的身边蹲下了。
衍宿把书捡了起来,抖了抖上面的灰,说:“你当我没认真考虑过这件事吗?我又不是傻子。量力而行你懂不懂?”他拿书指了指执剑的胸口,“你这伤,半个月皮肉才能彻底好全。灵道的损伤就算在完全静养的状态下,也要三个月时间。我出门,就只带了这一小瓶千华丹。你总不能当糖吃吧……”
衍宿也是无奈。“我现在对你的要求已经很低了。这半个月你至少要给我老老实实的养伤。你别忘了,后面你要面对的人是囚夜。他讲理还好,若是……他的心理起了什么变化,又或者是因为妖气侵蚀心脉暴走。你想想你现在这状态能应付得了吗?”他用书轻轻地拍了拍执剑的腿,说:“千万别急于求成,小心功亏一篑。”
说话间,原本丰润的白蘑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干巴巴的褐色。归海光又用树枝捅了捅,没想到,那蘑菇竟然“噗”的一声,爆开了。一股褐色的粉末从喷了出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好臭!”独孤枫雪捂着鼻子跳开了。
车里的两人正在为了下一步何去何从争得面红耳赤。车外的两个人却捂着鼻子,望着一团喷云吐雾的蘑菇跳脚。衍宿眉头一皱,把书往窗外掷了出去,正好打在归海光的头上。
“你们俩在搞什么呢!?”风带着一股恶臭吹进了车厢。衍宿不禁皱眉掩鼻。“还不赶紧上车来!”他喝一声:“那是敛尸菇,只长在积尸地里!”
一听积尸地,独孤枫雪立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一脸厌弃上了车,捂着鼻子说:“我看那蘑菇长得白白净净的,还以为跟平时炒菜用的蘑菇一样可以吃呢。”
归海光拿着书走了过来。他把书还给衍宿,说:“我不知道你们俩到底怎么成为朋友的,一路上就不见你们俩意见统一过。”他坐到了车上,拉起缰绳一抖。缰绳落在了马屁股上,马儿慢慢悠悠地迈开了步子。“你们俩小时候是不是经常打架?”归海光揶揄道。
“你师父小时候比现在懂礼多了。”执剑没好气地讽刺道。
衍宿清冷一笑,也不反驳。垂了眉眼,继续看书。
见独孤枫雪坐在外面,执剑觉得不妥,叫了声独孤枫雪:“你进来。”
听执剑叫自己进去,独孤枫雪轻轻地叹了口气。想到他胸口上那愿得一人心的封印,心里不知滋味。她撇撇嘴,回绝道:“车里热,外面凉快。”
只七个字,执剑便感觉到了异样。这一路,独孤枫雪见识过了要人命的危险,比起刚出苍离国的时候,谨慎小心太多。她应该清楚自己坐在外面很容易被人暗算。想着今早她还担心自己,不过睡了一觉,她的态度突然变了,执剑大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看了衍宿一眼,执剑撇嘴,蹬了他一脚,挑着眉,冷冷地“哼”了一声。用眼神责问衍宿背地里是不是又背地里为难独孤枫雪了。
衍宿抬头,看了眼执剑。下意识捂住了手腕上的伤痕,叹了口气。
执剑一愣,眼神软了。也跟着叹了口气。他吃力地起身,拍了拍独孤枫雪,说:“我躺累了,想坐会儿,你进去吧。”
驾驶位只坐得下两个人。独孤枫雪又急着避嫌,便走进了车厢。刚坐定,衍宿就从他手上的书页里,摸出了一封信。
“信我们三个已经看完了。只有你还没看过了。”衍宿把信递到了独孤枫雪手里。
独孤枫雪接过信,一眼就看见了落款:奉十枫。她这才想起来,奉随意的那封信里原本有两封信。定了神,她从头看起。
“诸位,见信如面。”
这封信不像奉随意那封,是写给大家的。
“真是不知此刻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看得出,奉十枫写这封信的时候,心情十分复杂。
“我想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二哥不去治病的事情大概已经尘埃落定。想到这结果,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胜悲伤。”
“想想身为奉家人,大约也是逃不开为了猎妖师协会舍命的结局。”一句话道出了奉家子嗣的无奈。
独孤枫雪感同身受,身为独孤氏,她正努力的跳出戾天禁锢下的命运。
“也不凭空感伤了。二哥既然已经做了选择,我这个做妹妹的只能支持他的选择了。”
“二哥选择留下,最伤心的应该是执剑哥了吧?”
独孤枫雪愣了下,她抬眼看了看执剑。
执剑倚在门框上,心事沉沉地望着远山如黛。前两日,波折不断,加上伤情恶化,他大概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想奉随意的事情。今天情况有了起色,他的神情果然比起往日凝重了不少。
独孤枫雪沉沉地叹了口气。
望着执剑没有表情的侧颜,独孤枫雪感受到了他心底前所未有的压力。不然……一向稳重,又善于审时度势的人,怎么会跟衍宿为了去不去驿站换马这种小事争执起来?
她低下了头继续往下看信。
“我想代我们兄妹三人,对执剑哥郑重地说一句:‘哥,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没错!谢谢你!’”
独孤枫雪的眸子颤了下。
“大哥说,他吞丹的事情不怪执剑哥。如果不是爹爹将奉家嫡系的荣誉看得那么重,他不会因为败给一个比自己年纪大,灵道已经稳定的人而感到羞愧。吞丹,他说其实是跟爹爹赌气。”
独孤枫雪震惊了!“赌气”二字颠覆了独孤枫雪对奉逐意吞丹这件事的认知。单单就是为了赌气,便拿自己的性命开了玩笑!这……简直……混账!就没想过这件事对双亲长辈的打击吗?
“大哥很苦,听说他年幼时路都还没走稳,就被爹爹抓去修灵道了。别人下河摸鱼的时候,大哥在修炼。别人上树掏鸟窝的时候,大哥还在修炼。为了奉家,大哥除了修炼就是修炼。我依稀记得,小时候,大哥修炼到疲乏至极的时候,总是哭着跟我说,下辈子他再也不做奉家的孩子了。”
“当年大哥败北之后,想到往后几十年终于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他其实很开心。可爹爹却逼着他一定要把会长之位夺回来。大哥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和执剑哥之间的差距不是靠努力就能弥补的。爹爹忽略了,人的身上还有一种叫天赋的东西。大哥和执剑哥之间的差距就在于此。”
“家族承袭了几千年的荣誉,一朝被人夺走,爹气晕了头。逼着灵道未稳的大哥不断的挑战执剑哥。那种痛苦不是我这种未修过灵道的人能明白的。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大哥累到连筷子都拿不稳,吃饭全靠娘亲喂,我真的觉得身在奉家对他是一种折磨。”
“后来,大哥吞丹了。我想那是他对自己命运的抗争。只是,他年少轻狂,用错了方法。”
独孤枫雪喉头有些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