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淡淡道:“无妨。”
那孩童还想说什么,却看到天边火球越来越大,直直冲着男子飞过来,拼命尖叫一声:
“快跑啊!”
随着这声尖叫同时响起的,是巨大的爆裂声。
孩童吓得蜷伏在地,双手紧紧抱头。
完了!他死了!
过了良久,孩童惊惧地从臂膀中一点一点抬起脸来,鼓足勇气向前方望去———
那男子完好无损的伫立在原地,微微仰着头,看着头顶上空盛放的一朵巨大而绚丽的红色“烟花”。他的全身被光芒笼罩,一身素衣被染成夺目的赤色。
烟花在微雨纷纷的空中安静燃烧了许久,将空中似有若无的黑雾裹挟其中,随着细微的噼啪声,一团团逼近头顶的黑雾消失无影。村里人纷纷趴在窗边看着这诡美的画面,一时惊呆了。
无人注意到,一把合拢的绯红色桐油伞,正安静地躺在不远处。
男子直直盯着伞,突然身形一动,似风一般飘了过去,弯下腰来,伸手去捡。他的手指在伞面上停顿了很久,才极缓慢的握住它。
下一刻,孩童再一次尖叫起来——
只见那伞一瞬间熊熊烧灼起来,赤金色的火焰缠上男子修长的指尖,沿着骨节分明的手一路缠绕上他的手臂,游走于他的周身,将他包裹在内……他整个人燃烧着,依旧保持着那样弯腰的姿势,丝毫感觉不到灼痛似的,任周身缭绕的烈焰将他的素衣烧成了灰烬。最后,全部的火苗注入他的眉心上一点,原本光洁无暇的皮肤竟慢慢的显示出了一枚印记。
伞上火焰熄灭,鲜艳的颜色在雨中渐渐暗淡下去,变得陈旧无光。它似有千钧重,男子极缓慢地从地上将它拿起来,手竟是在微微颤抖。
“阿青……”
他挂满水雾的眼睫轻颤。
闷雷呜咽,密集的雨丝逐渐变成豆大的雨点,打在他光裸的胸膛与脊背上,一条一条水痕蜿蜒而下,似密集曲折的裂纹,似疯狂蔓延的伤痕。
“大哥哥!大哥哥你没事吧!”方才受惊的孩童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件外衫,飞奔过来,到他的面前。他抬头的一瞬间,孩童忽然张大了嘴巴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外衫掉落在地,沾满了泥水。
“大……,你,你是………”
夜幕降临,覃国王都——京滨城,正是灯火通明,车水马龙的时候。接连几辆马车穿过夜市,奔走于各个直通王府花园的街巷中。
有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经过街道的拐角处时,忽然停驻,从车里飞快闪出一个影子来。马车徐徐而走,自影子前驶过,再一看,街角已空无一人。
夜空中流云皓月,掠过几只黑色的鸟儿。
京滨的东南角,青砖琉璃瓦的宫墙旁,伫立着一座高大巍峨的宫观。这便是覃国国观。与宫墙内的灯火通明人影攒动相比,观中空旷昏暗,格外清冷。法坛阶前木叶萧萧,落地灯座前,一扫地道姑正不紧不徐,一级一级地将落叶扫成一堆。
听见脚步声,她未抬眼,只淡淡道:
“少宗主不在,请回罢。”
“云道长,在下受少宗主所托,前来送口信。”
道姑身子一震,缓缓直起腰来,转向声音来的方向。
“敢问公子是……”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蝎摩。他缓缓走过她身边,对她说:“云姑,你抬头来,我看一看你。”
“贫道安好。不劳费心。”她别过头去。
若近看她的眼睛,会发现那是一双杏核状的,会说话似的眼睛,笑起来算得上真绝色。只是这双眼睛暗淡无神,瞳仁中显出浅浅的白色。
“云姑,莫逞强了。”蝎摩垂眸,黯然道:“不如我去求……”
“呵,一派胡言。”道姑嗤笑一声,直起身子,面朝木铎的方向,冷冷道,“我便是明日就死了,也不进那仙门败类的鬼门。”
蝎摩望着她,默然叹息一声。
“看来公子大仇得报了。恭喜。”道姑冷冷说道,“可我家少宗主为何没回?”
“云姑。我,一时半会儿讲不清……等我见过老观主,我再同你……”
“为何没回。回答我。”
她站在台阶上俯瞰他,冷冷道。
“少宗主独自上了雪山,似有要事完成。他托我告诉老宗主,他此番……”
蝎摩话音未落,耳边传来轻微响动。有人在附近!
“谁?”
他刚要飞身上前,云姑摆手阻止了他:“莫追了。穷寇莫追。”
“国观竟然进了贼?”
“那曾是我观中子弟。”她淡淡说道,“当年出事儿的时候私自离开观中。如今落魄成这样……”她冷哼一声,“算是报应。”
“我曾听说过,国观已不成气候,未曾想竟败落至此。那国观其他子弟是不是也有这般另谋出路的?”
“不清楚。”云姑恢复冷意,“随他们去。溜几个,耳根倒是清净了不少。”
蝎摩皱眉:“出了什么事?”
“呵,不出事,便留得住么?”
“究竟是怎么了,回答我。”蝎摩沉声道。
道姑眼中凄惶,淡淡道:“屈于承天阁威逼利诱罢了。”
“少宗主身为宗主,竟忍得下!”蝎摩不敢置信,“是可忍,孰不可忍?”
“忍得下?”云姑冷笑道,“承天阁如今是悬在头上一把刀,少宗主何事忍不下?要走的,他从不强留,也不许别人挽留。留了也没用。”
“承天阁……”蝎摩冷笑起来,“又是他们。少宗主如今已安排妥当,我定要好好看着他们,能笑到何时。”
“少宗主留了些什么话,你去内院找老宗主吧。”云姑指了个方向,继续弯腰扫地。
蝎摩定定站着看了她许久,道:“我还会再来。”
“哦。”
“我会再来看你。”
“不用。”
“要保重身体。”
蝎摩离开了。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侧耳倾听,隐约听到窃窃谈话声与老宗主激动的喘息与咳嗽声。
她重重叹了口气,这可恶的,几年了还是老样子,不知道说话委婉些。
不管曾有多少意难平,看到他回来了,她心底到底是松了一根绷了数年的弦。唯一遗憾的是,她的恩人,覃国国观少宗主木铎,不知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