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猛然推开薛洋,晓星尘如避蛇蝎一般连连后退。
这样还不够,视线落在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丝线上,想撤去缚魂咒,把薛洋赶出房间。
与这样的恶灵,他一刻都不想多呆。
猝然,脑中一阵剧痛,像是触到了什么痛苦的神经。
晓星尘闭上眼睛与剧痛对抗,灵识中闪过许多零零碎碎模糊的画面,难以捕捉,其中略清晰的,是一群稚嫩却充满死气的脸,正用可怕的眼神盯着他,宛如梦魇,让他产生一阵恶寒。
电光火石之间,晓星尘忽然觉察不对。
他自己感到恶寒,理所应当,但是,这里面还掺杂了一份深刻入骨的恐惧与怨恨,那不是他自己的情绪和感觉,而是来自薛洋三分魂魄中的记忆,那些孩子带着死气的脸,像是在薛洋灵识中反复出现,长久地折磨过他一般。
若是天生邪恶,若是真如此刻笑得那样快意。
薛洋何必对这些孩子感到恐惧呢?
八岁的孩子,八岁的孩子……
借着回忆勾起的痛意,晓星尘当即凝神,回想所有他见过的八岁孩子的轮廓和脸庞,在不属于自己的三分灵识中试着细细搜索,希望能读取更多回忆。
随着他伏息凝神,薛洋久远记忆中的破碎画面与声音,阵风一般在灵识中呼啸闪过。
黑暗中,有一个笼子。
放在某个大厅中间。
笼里关着两个孩童,年纪大约七八岁。
本该天真稚气的脸,充满邪异狠辣。
如被逼至穷途末路的兽,你死我活一般地撕打,一旦压制住对方,就试图将手悬在对方头顶百会穴,施展某种术法。
周围黑暗得仿佛从没照进过光,一直暗无天日,靠几个火把照明。
笼外人群面容扭曲,如同鬼魅。
人们在打赌。
“薛洋是个小狼崽儿,下手狠毒,从未输过,我赌薛洋!”
“你这个依据不准,这批小崽子里,能活着的,都没输过,我看薛洋对面这个强壮得很,薛洋难赢。”
“啧,薛洋聪明,‘采灵术’学得比别人都快,眼看就要完成结丹,要是在体格上输了,还真有点儿可惜。”
“可惜什么,就他算死了,之前采集的灵气也是被另一个孩子吸走,不浪费!”
……
那是什么场合?!
只这一个场景,晓星尘如遭雷击,再也无法凝神。然而时机转瞬即逝,除了这一段,再也读取不到什么新的记忆碎片,只有无数个孩子带着死气的面孔轮番出现,挥之不去,搅得他心神不宁,头痛欲裂。
“唔……”
晓星尘捧着头低声痛呼,良久,才熬过这阵疼痛,能勉强思考。
所谓“没有一个人来救我”,背后竟是这样的经历?!
被囚于黑暗,在围观中赌命……
他一直好奇,薛洋孤苦伶仃,既没在那个仙门下学习,也没亲人师傅,是如何踏入玄门,修得一身邪术?
现在总算知道一二。
记忆碎片中,打赌二人讨论的‘采灵术’,是一种快速结丹入道的捷径,也是一种禁术,原因其一,修炼此术如行走刀尖,一朝不慎必会丧命;其二,此术汲取其他有灵根之人的灵气,致人枯竭而死,损人利己,为人唾弃。
笼中两个孩子试图互相施展的,正是此术。
一个笼子,两个幼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选择。
薛洋就是在那种暗无天日的笼子里,被迫用此术杀死了一个又一个孩子,最终完成结丹?
是谁定下如此残忍的规则?其中一个打赌的人说灵气不会浪费,那么收集这些孩童灵气的人究竟目的何在?
七岁断指,八岁杀人。
那时候的薛洋,果真还只是一个孩子,只是,孩子的童真,便到此为止了。
薛洋方才说,断指后救了他的人,比常氏还该死。
还说过,他是被打大的。
无论生前死后,都极度耐痛。
晓星尘无声打了个冷战。
难道,薛洋断指之后,就是落入了这些人手中?否则,若是得到过什么善意帮助,薛洋如何会说,一次都没被救过?
“八岁……”
晓星尘难以置信地呢喃。
他的八岁,是跟随师傅在青山绿水间修行,虽然没有父母,师傅却待他极为慈爱,念他爱吃葡萄,特意在他房前架了好几株葡萄藤。
彼时的薛洋,正在笼子里为了生存而厮杀。
思绪翻涌良久,看向床上,才发现薛洋被他推开后,一直仰面躺着,没有动过。
睡着了吗?
他悄声走近,床上的人双目微睁,分明没有睡着,就那样躺着,面如死灰,一动不动望着虚空。
“薛洋,”晓星尘又心疼又抱歉地坐回床边,“小时候,是谁把你和别的孩子关在笼子里面的?你……那样过了多久?”
薛洋茫然的双眸突然警醒,爬满密密麻麻红血丝,猛地坐起,推开他,恶狠狠道:“不用你管!”
目眦尽裂挪到床角,用仅有一臂抱着床柱,留给他一个孤绝背影。
“没人会管,没人会救!我不能输,一次都不能输!其他孩子打不过我,死了活该!你现在知道了,我天生就是杀人魔!从小就是!”
薛洋喘着粗气,吐出一连串自暴自弃的话。
这一次,语气越是狠毒,晓星尘越是心痛。
当年一个天真爱吃糖的孩子,被迫杀死那么多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无辜生命,要怎样面对这份恐惧与罪恶?
在那种情况下,想活下去,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抛弃自己的人性。
薛洋为何可以视人命如草芥,晓星尘总算有点明白了。
再追问下去,只会勾起更多惨痛记忆而已。晓星尘不忍,坐到薛洋身后,抬手在他背上轻轻安抚,一摸才发现,薛洋竟在发抖。
万般心疼涌出心底,他尽量放轻声音安慰:“阿洋,那些孩子的死,不能怪你,别怕,都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