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静静对视,山里的树叶沙沙作响,火焰舔过木头发出噼啪声。沉默片刻,晓星尘看向对面青年的目光中多了些许冷静的谴责,也夹杂着一些期望:“我问你,上百个怨灵为你生前杀人造成,你对他们可有过内疚与后悔?”
“……”
薛洋愣住,一时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后悔?他后悔的,是旧日杀戮行为造成了今日他与晓星尘之间的隔阂,让他难以靠近魂牵梦萦的那个人。但他知道晓星尘所问所期不是这种后悔。
他没有晓星尘期望的那种东西。
薛洋紧锁眉头,有些难堪道:“我不想骗你,也不想让你失望。但我就是天生残忍又狠毒……我愿意与你一起超度他们,也希望他们从没遇见过我,希望他们早日转生,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你在,我以后就不会再乱杀人,但是更多的,像你那种悲悯,我没有。”
随着晓星尘一声深深地叹息,薛洋的心沉到了谷底。
罪孽无数,不知悔改,却还想得到一份坚定温暖的陪伴,实在是痴心妄想,恬不知耻————晓星尘定是这么想的吧。
刚才还一腔热血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给别人看,现在他才想起自己是没有心的,要挖也只能挖出一块石头,冰冷坚硬,他是个怪物,灵魂里面空空荡荡,没有晓星尘希望他有的东西。从别人的眼光里,他早就知道这件事。只怪世间还有有一双眼眸太温柔,在那双眼睛的倒影里,让他误以为自己是有心的。
不过三言两语,这种幻觉就被打破,他捧着石头做的心无所遁形,侧过头去看旁边的火堆,松开了抓着晓星尘的手。
那是一双除恶行善的手,属于一个最慈悲热心,最柔软温暖,与自己完全相反的人,就算他抓在手里,那个人还是距离自己太遥远,这种距离甚至比生死相隔还遥远。
是不是想得到这个人永久的陪伴,只能用强制或欺骗的手段,就像十三年前一样?
薛洋垂下胳膊,望着火堆,眸中映出两团火焰,阴晴不定,胸臆间涌出一股浓重阴郁。无数念头碰撞交织,其中不乏一些歹毒计谋。
他想杀人,又想自毁;想破坏,又想重建;想保护,又想玷污。
他走火入魔一般思考着万一晓星尘要离开他,到时候有哪些非常计划可行,是囚禁,还是下药?是同死,还是共存?想得那么沉迷,以至于被头顶突然而来的触摸惊得缩了一下脑袋。
抬眸发现,那只被自己松开的手正温柔地放在他的头顶。
晓星尘没有把他当做怪物,像躲避蛇蝎一般躲开他,而是坚定无比,坦然无比地站在他面前,还更靠近了一些,手指缓缓滑过他的额角,落在他的发间。
薛洋在那只手下,一动也不敢动,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道长?”他难以置信地小声呢喃,生怕打破了这个梦境。
注视他的双眸熠熠生辉,似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星空。
“阿洋不是天生狠毒,以后不要再这样说自己。”
轻轻摩挲着薛洋头顶的发丝,晓星尘回想记忆碎片中被关在笼里厮杀的孩子,还有醉酒后背对自己颤抖的少年,他神色复杂,声音柔和而带有蛊惑,“阿洋已经有进步,是我错,我不该太着急。慢慢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是不是?”
薛洋浑身一震,诧异地看向这个世间最善良的人。
好起来?什么会好起来?晓星尘在说什么?
难道就算曾经被害得失去双眼,失去朋友,沾染罪恶,几乎被拉入地狱,晓星尘还是以为,害他的这个恶徒,并非无可救药?
“晓星尘……”
薛洋手指握紧,低下了头,为自己方才一刹那的龌龊阴毒想法而深深地羞愧。在那只手的触碰下,头脑中所有邪恶念头都烟消云散,他想从此以后,都沿着这只手所指的方向走下去。
他相信晓星尘,晓星尘也相信他。
忽然间,周围一切事物都如冰雪消融,薛洋感受着头顶的触摸,仿佛回到了从前,在沉重坚硬的车轮下,在黑暗血腥的笼子里,在孑然一身的义城,在每一个痛苦挣扎过的地方,他等来了一直在等的人。
最奇妙的是,陈年的伤与痛,似乎不必言说,那个人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