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慕容月推醒,只见少年迷糊坐起身,蓬着头发,别有一番趣味。
慕容月揉眼道:“出了昆仑我竟如此嗜睡,想必已有巳时了…”
雪凌霄便将他策起读书,二人坐在案前,焚着香炉。
虽离了昆仑,这修行与书中自有黄金屋,是缺一不可,也是一日不落的。
慕容月啃着馒头,问道:“凌霄兄,我们还会回昆仑吗?”
雪凌霄言道:“有缘自会再去。”
慕容月又说道:“有缘?当初你强行将我留下,这应算是强扭的瓜。”
雪凌霄将竹简放下,看了他一眼,问道:“那这强来的缘,甜不甜?”
慕容月停下咬嚼,差点被噎住,正经说道:“你我虽不是男女,你也别太过分。”
世人总说,强扭的瓜不甜,想必还是要强扭几分才知味的。慕容月看了半刻书,又道:“凌霄兄,若他日你救回了无怨神君,但你自己却…那岂非可惜?”
雪凌霄又道:“当初,若非是我,他也不会落此下场。待你过了夏末秋始,我为你施法护魂后你便可离开此处,每逢四季更迭,我都会来寻你。”
慕容月听到此再无心阅书,他如今已不再是最初那个任人欺负的慕容月了,不论是回天宫栈或是去闯荡都不畏惧,只是有些...
慕容月问道:“凌霄兄这是提前道明终须一别了?”
雪凌霄轻托着腮道:“非也,你自有自的命数,凡人虽命数有限,不过快意恩仇,自有胸襟,倒也逍遥。”
说到命数,他倒是想起来慕容月是青龙一脉这件事了,不知是不是他日夜颠倒苦修禁术之故,竟不知青龙宫中有这么一位人物。
慕容月并未解他何意,只半玩笑说道:“那每逢四季轮转更迭,凌霄兄是怕我体内的魂又碎了?”
雪凌霄慵懒道:“碎了,再补便是。只怕,你那几式冰问使的不好,叫人斩了头,还丢了你师尊的脸面。”
慕容月将手中馒头放下,冷哼道:“你怎知我使的好坏,说就说如何又丢我师尊脸了?”
雪凌霄又道:“你还是多练练,少动嘴。多一技傍身也好,免得提前给你收尸。”
——立秋秋始之夜——
转瞬,已是立秋。
慕容月当夜七窍果真微微出血,此等禁术真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一时之间眼前乌黑四肢微麻。若日后娶妻了也七窍流血,岂非要将娇妻吓坏?
雪凌霄为他施术止血,道:“日练筋骨,夜练身法,长久便不会再如此。”
慕容月止住血后便说道:“自然,若日后娶妻生子了还这样那可了不得。”
雪凌霄闻之,笑道:“娶妻生子,虽是凡人命数…不过你若娶不到,我倒也可以考虑为你送终超度。”
直至立秋前,雪凌霄日日伴他读书练剑,与慕容月此番在绯光梦境待了一月上下,慕容月倒也聆了不少清音大道。
他腾着暮霭云岚带他离境,说道:“小娃,出了这净湖,东西南北,皆有不同际遇。他日你若遇生死关头,可用自己的血祭朝露,我便会知晓。”
慕容月仰头看着这墨袍之人,微微点头,少年眼中的昙花印极掠人,将朝露执在手中,拜别道:“保重…”
他不知,那人是继续留于日月溟潭的幻境中,亦或者回昆仑看众弟子们一边嬉闹一边蹭吃蹭喝,总之是决计不会在凡世大街上助人为乐的,但他知之后的路他要自己走了。
朝露与君共生死,云中笑看人缠绵。
慕容月跋涉数日回到霜天中,途中不禁回忆起雪凌霄与其他种种...回首这些时日经历的一切皆若一场奇梦,而又重归来处。自小他既无亲朋,也无好友,不过刚温存片刻,尝过冷暖,便又是独身一人了...
慕容家依旧以一褐红危楼立于山腰。历来市井之人对慕容家这样个个身怀异术的家族抱着未知态度,但慕容家与王公贵族们关联甚重,既不必理会俗事烦扰也可近权贵耀门楣。
慕容月来到门前,才见重楼都挂起了有“奠”字的白灯笼,只见守门之人头裹白巾,身披素缟。
慕容月见状问道:“族中近日发生何事?”
守门人自是识得慕容月的,低语道:“见你风尘仆仆,想必不知,族长前日死了。”
慕容月心想,死了?那老狐狸才五十出头,十分惜命,实在是蹊跷...
慕容月领了丧服欲去堂前祭拜一番,只见许多平日里只是听闻过的人物们都纷纷来跪拜了。前来祭奠的小辈也很多,并无人识这位籍籍无名的少年。
堂上几位长老见他回来便提着教鞭气势汹汹向他走来。其中一位吼道:“这一年半载的,你竟还敢回来?!”
换做以前,慕容月早已慌神,如今却沉稳说道:“先生莫要动怒,我只是去山外修行了。”
这位白眉老者更加不悦道:“修行?我呸!你平日里连剑都拿不稳,还谎称去修行?”
说罢那老者手中教鞭已经落了下来,慕容月身形极矫,后移几步。长老见次生疑,又挥起了手中教鞭,唰唰几下慕容月已经到了老者身后,劝道:“先生当心闪了腰啊。”
这时跪在前堂的人中突然站起来一位步履摇曳生姿的女子,朝慕容月走来,将袖轻轻搭在嘴前::“这是哪一家的孩子?长得如此不俗。”
慕容月与这白眉长老停下,见她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想必她就是“一舞倾城”的黄金刺客慕容妙,虽以一琅琊紫珀瞳摄人心智,杀人无数,但却受东陵王暗藏庇护,慕容妙早年丧失双亲,与他境遇很是相同。
烛火明灭间,堂前风起,慕容月微微抿唇,拱手道:“十三重楼慕容月,见过妙姐姐。”
这女子虽着素缟也未盖住她的红妆,浅浅笑道:“我还未介绍自己,你倒是未卜先知。你娘可是多年前名盛一时的慕容清雪?”
慕容月道:“正是。”
他虽不知自己生父是何人,不过听闻母亲慕容清雪在族中曾是天资最佳的弟子,十八岁时便与如今的族长不相上下,势如水火。但在自己尚幼时便因故离世。众人皆道慕容清雪过于聪慧美艳,才致自己儿子如此愚笨。
慕容妙又对一旁长老说道:“今日来祭族长,长老们有事何不待祭奠完后再定夺?”
那白眉长老又说道:“私自离开天宫栈乃族中大忌,生怕别人不知你是我慕容子弟!待稍晚看我怎么收拾你。”
待长老又回到堂上,慕容妙将他带到自己身边跪坐,跪坐两边的守灵人皆都有身份,虽见慕容妙带来一无名少年,少年丰神俊朗,眼眸深邃而又明朗如斯,心下生奇众人却也未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