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宸帝让所有人退下,独留这人在这寝殿中,这宫人假作出一副受宠若惊模样,疾宸帝撑着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贱名…”
宫人还未将话说完,慕容月不知从何处进了殿中,大喊:“不可!”
这一动静引来了门外亲卫,纷纷将大殿围住,竟不知慕容月是何时闯入的,慕容月护在宇文贺翊面前,拔出朝露抵在那宫人脖子上。道:“王上,此人有问题!”
慕容月不惧这些拔刀的亲身护卫,反而继续说道:“方才属下在朝华殿旁的小殿守夜,恰巧听见太监们过来的动静,虽说弟兄们告诉我是送夜膳的宫人,如今才出了蛊毒一事,属下仍不放心便寻声跟过来。属下在远处看着宫人接受盘查,但这些宫人中唯有他,身形挺拔,丝毫看不出为奴者卑躬屈膝的模样,走姿自如,着力轻巧,一看便是武艺上乘之人。但他若只是一个普通宫人,又怎会有上乘武艺?”
那被慕容月用剑抵住的宫人正要开口,慕容月做出一副思索到了什么都样子,指道:“这银壶中的酒定有问题。”
疾宸帝很是淡然,又将验毒官叫进寝殿,验毒官方才已经验过并无大碍,于是慕容月便让验毒官饮一杯下肚,不出片刻突觉浑身发热,有一处很是难受。
验毒官颤颤巍巍跪禀道:“王...王上...酒中有...动情春物...此物非毒类,所以方才臣未能验出…”
话音刚落,这宫人便下腰极快避开了朝露,顺势拿起桌上的银筷欲直逼疾宸帝。疾宸帝年少时也是武艺出众,虽不见得这个宫人能取得他的性命,但此人也做出了以命相搏之态。只见慕容月使出几式冰问,剑招无形,气似混沌,剑气竟飘然可见,慕容月轻而易举便将这个宫人伏倒在地。
此人被禁卫们押了下去,慕容月这才将朝露收回鞘中,呈禀道:“王上,方才为使此人现出原形,事急从权来不及通知门外的禁卫们,属下只得使轻功闯殿,属下愿领罪!”
疾宸帝瞧着这个眼中生着昙印的明朗少年,缓缓问道:“你可是,那日助寡人解蛊毒的慕容家少年?”
慕容欺月禀道:“是。属下自小就想报效国家,但二公子极力反对我去边疆从戎,心系我安危,属下便来了宫中。属下方才虽无十成把握,但事关王上属下不得马虎。”
疾宸帝眉心稍展,似是很欣赏眼前这一少年,停下把玩手中的银杯,说道:“你聪慧过人,身手了得,闯殿之罪便功过相抵。即日你便做寡人的御前侍卫,不必再守偏殿。”
慕容月闻此露出一副练习了数次的欣喜之容,谢过王恩。一切,都在二公子的筹谋之中。
刚踏出殿门,慕容月便得听后方宇文贺翊斥道:“竟连如此明显的刺客都发现不了,还不如一个刚进宫的侍卫。要如何能护住寡人安危!通通拉去偏殿,不得靠近朝华,每人杖责八十以观后效!”
慕容月听此着实是为这帮无辜的禁卫们捏了把汗,他方才的身法乃素夷亲授的“雪灼烈阳”,乃昆仑仙人所悟:是为片雪过烈日,而不融不散,以轻与快为主。此身法上乘者可游于天地而不沾尘埃,过处只余霜雪几片,不同于游龙戏凤决的身法多姿,意在无形。那些殿前亲卫自然是无法察觉的。
慕容月在朝华殿外抬头看着无垠黑夜,今夜既无明月,也无辰星,更无……
慕容月站在这偌大宫殿下,自己竟是如此渺小,不禁想起之前与雪凌霄御空以俯瞰红尘的时候,似乎每次与雪凌霄在夜里御空都有一轮或盈或缺的明月当头,每次在暮霭云岚上起伏都让他胸口一沉,如要跌落高空一般。心想这魔王当真是来无影也去无踪,非要用什么人血祭剑才可见到他,无影无踪便罢了,还非要过处留痕,让人偶尔想起。想到此处,又埋头走向天牢方向…
夜里王宫的闲池楼阁极为安静,慕容月这才有空沉下心来思考,也不知二公子手中究竟有多少棋子,自己是否也是其中之一?
慕容叹也算是伴君如伴虎多年,似是料得到宇文贺翊的柔软之处,方才那一假扮宫人的刺客是慕容叹安插的死士,慕容叹刻意设法将那宫人模样变的与白无疆有几分相似。慕容叹当年在北骧王府日日与白无疆形影不离,即使已经年深日久,他也依然清晰记得白无疆的模样。入宫前听闻此死士早年间父兄皆被宇文贺翊错杀,被慕容叹养成了死士,心中恨极这宇文贺翊,那人也并非是慕容月口中的什么武艺上乘者,只是刻意练了几招轻功混淆众人视听。为报父兄仇公子恩,怕挺不过严刑还要咬毒身亡,只叹道这世上于弱者毫无公道可言。
如今按计成为疾宸帝亲卫后,还要帮慕容叹做一件事。那便是以假乱真救出白无疆。就算宇文贺翊平日里再喜欢这内侍,白无疆企图弑君终是不得不死。
一个老太监端着鸩酒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三人疾步进了天牢。只见昔日风光无限之人如今血迹斑斑,白发凌乱,一双微黄凤眼眼中恨意难消…
白无疆冷冷笑起,心想,此番,应再无人会那般杀人如麻的闯进来救他了。
来的是疾宸帝身旁侍奉多年的太监,做事谨慎稳当,却也躲不过慕容月身法极好,趁这无月之夜偷换成了慕容叹给他的酒,此酒喝后人会呈假死呕血之状。听闻此物是慕容叹当年与自己母亲从北荒边界淘来的,当年在天宫栈中慕容集亲眼看着慕容清雪服下金丹剧毒,根本没有替换之机,所以此物才留到了今日。
白无疆一饮鸩酒,前尘往事,深仇大恨,皆如走马灯一样陈列浮现在眼前,陷于其中而又忘于其中...
宫中有一狭口专送尸身,从这狭口出去都是些死了也无足轻重的罪人,送出后通常都会施以焚烧。半个时辰后,两个狱卒将白无疆抬至此,狭口外早已埋伏好人,几个蒙面人在远处用带有麻药的□□将狱卒与守兵迷晕后,背着白无疆一路绕小路离开紫垣宫,将白无疆隐秘送至了天宫栈中。
在天宫栈第三十一重楼之上,白无疆已在此房中昏睡了几日,而慕容叹一直在旁亲候,温着陈年的酒,润着陈年的墨。
众人皆以为白无疆已死,白无疆与慕容叹在朝时曾是死敌,是如何也查不到这来的。
虽是菊月,但高楼风寒,再加上白无疆从天牢出来体弱伤重,这屋内已经燃起了碳火盆取暖。白无疆终于缓慢而痛苦地睁开眼来,醒来的麻木感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只从模糊到清晰看见眼前的人海棠粉眸依旧,着一件恰似当年的素绿衣衫。白无疆不知是真是幻,正想开口,那人脸上浮现的那种斐然之气与沧桑之感让他醒神——
白无疆苦笑道:“为何救我…”
慕容叹听到他醒来,笔锋稍顿,将笔放在砚上,把喜怒藏于心底般,未敢抬眼,又告诉他:“你身上鞭棍之伤太多,要静养数月。”
白无疆忆起当年陨龙山一事,慕容叹曾是那般舍命相救…
自入宫见到慕容叹一身荣华后,曾想过无数与他对阵的场景,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白无疆奋力起身,不料却双手失力将上半身栽落床下,白发垂地,身上伤口开始撕扯疼痛,咬牙道:“十五年了,你这个卑鄙小人!你竟将王府那夜的血债忘的一干二净!”
慕容叹走到他面前将他扶起,又被白无疆推开,慕容叹不作解释,只道:“你知不知道你若杀了他,你必死无疑!”
白无疆又冷冷笑起,一把掀开盖在腿上的棉被,说道:“从我入宫起,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你当真是他人口中的无双国士,忠君事主!”
当年的王府少年声音清润无杂,如今却带着一丝沙哑与隐忍。慕容叹一把将他按在榻上,粉眸深深凝视着下方的人,一字一句道:“如今师兄遗子已长大成人,风华正茂,不用你去送死。”
慕容叹不知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十分强烈地涌上心头,眼前这张多年未见却又朝思暮想的脸,已全无当初天真的稚子之气。
慕容叹又起身,继续回到案前。为官数年间,一则为黎民,二则为师父临死时所立誓言。当年陨龙山上纵使不是山匪草寇,就算是刀山火海,他也会去救他的。只无奈,他无法告诉白无疆自己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