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孩子,快过来!”
忽然,我听到破洞那一侧有人在喊我。正在我犹豫的时候,房间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
“快点,孩子,他们要开始烧房子了!”
那个声音听起来很像是神父,于是我不再多虑,从破洞里钻了出去。
“噢,上帝保佑。”我刚一钻出去,我就感受到了他用宽厚温暖的胸膛接住了我。他把我扶了起来,拍了拍我身上因为钻过破洞而刮上的木屑:“崔佛,赶紧跟我离开这里吧。”
“他们是谁?”我仍然站在原地。今天晚上的事情发生太过突然,我一时没有想明白:“我妈妈她怎么了?他们为什么要抓我们?”
夜色里,神父的深情看不真切。他沉吟了片刻,似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张了张口,解释道:“我们先离开这里,要不然你母亲……”
“他们是不是以为她是恶魔?”我不断回想着那群人闯进屋子里时断断续续的言语,结合镇子里人们不断发酵的流言,我似乎只能得到这个结论。身后的木屋逐渐被火焰吞噬,发出焦黑的□□,顺着肆意撩起的火光,我看见神父被照亮的脸庞上写满了惊恐。而映照在他眼眸里的我,灰头土脸,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火焰的缘故,一双红色的眸子闪闪发亮。
神父迅速地摇了摇头:“我们先不说这些。我们快些离开,要不然就是白白浪费了你母亲为你争取的时间。”
我有些不知所措,任由神父拉着我逃跑,脑子里一团乱麻,好像是下午莫莉送我的面包和她玩弄的青草的味道忽然被大火灼烧过一样滚烫,母亲上一秒弯弯的笑眼突然被撕破变成凄厉的呼喊。当我隐隐约约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和神父穿过了村口的黄杨和月桂林了。
神父见我脚步变缓,也逐渐停了下来,关切地问:“累了吗?需要休息一会吗?”
“你要带我去哪?”我抬头问他。
他仍旧有些不放心地往我身后张望着,随后蹲了下来,扶着我的肩膀:“崔佛,你妈妈说过你是个懂事的男孩,今后,你可能要一个人生活了。”
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引起了神父的警觉。待他确认了只是路过的野兔后,他叹了口气,低下头,声音低沉:“快些离开这里吧。我不知道我的做法是否符合神意,但是至少答应你母亲来救你,我问心无愧。”
他抬起头注视着我的脸庞,轻轻地摇头:“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是吸血鬼呢?”
“我妈妈呢?”我心里的不安再度升腾,紧紧抓住神父的袖子,“他们以为她是吸血鬼,所以抓走了她,是不是?他们要对我妈妈做些什么?”
我听见了神父有些哽咽的声音,但是他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把他一直背在身后的背包交给了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快走吧,崔佛,听话。这是我匆忙帮你准备的行囊,应该够你前往下一个城镇了,里面还有一些盘缠。快走吧,不要回来了。愿上帝保佑你。”
再这么问下去他也不会告诉我更多了。我只好背上行囊,沉默地对神父挥了挥手,转身离开。神父似乎是驻足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看了很久,向着村子里的方向走去。于是我立刻躲到了一旁的灌木中。
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啊!
我披着夜色,悄悄地在阴影中潜回了村子。之前从来没有过在夜色如此浓郁的时候在外活动过,我竟然觉得身体比平时在阳光下还要轻盈自如,仿佛黑夜即是我的本身。
最嘈杂的地方似乎是在村子中央的草坪,话剧团下午演出过的地方。人们都高举着火把,咒骂着吸血鬼和恶魔,义愤填膺地大声喊着什么。我缩在一间农舍的阴影里,只能隔着远远的看见,场地里似乎高高地堆着木柴和稻草,还有一个高竖着的十字架。
那些胸前挂着红色十字的人把母亲绑上了十字架,还有一个戴着高帽子的人在意气风发地对着围观的人们发表演讲。我几乎要听不清他在讲些什么,只觉得那些火把燃烧的声音在耳腔里不断轰鸣,与之协奏的,还有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血液在血管中奔流的汩汩声,随着一下又一下巨大的心跳声,混合在脑中。我看见母亲金色的头发在火光里闪耀着光芒。
高帽子结束了他的发言,示意一旁穿着红色十字的人可以上来了。我看见他的手里也拿着火把。他只是把火把靠近了干草堆,火苗就猛地窜了起来。所有人都在兴奋的欢呼,高高挥舞着拳头,好像火光能够驱散黑暗和邪恶一样。
母亲仍然是低着头,任由火焰灼烧的炽热空气扭曲了她的样子。火光把人们的影子剪在他们看不见的身后,像是张牙舞爪的恶魔一样。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只是觉得透彻全身的恐惧和绝望,我只能用力的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如果我被他们抓到,会不会与母亲一起被送上火刑架?
我感觉到脸颊上滚落下温暖的液体,滴落在泥土上,竟然是红色的。我用力的眨了眨眼,用手去抹掉那些眼泪,可是血一样的红色染得我满手,仿佛鲜血淋漓。与此同时,一种极度的饥渴感升腾到四肢百骸,进食的欲望直指那一抹腥味的红。
“崔佛……”突然,我好像听到母亲在喊我的名字。我猛地抬头,却发现她确实是费力勉强地昂起脖子,看向我的方向。嘈杂的人声、人们强劲的心跳声、贲张的血流声、火把的燃烧声,还有半个广场的距离,竟然都无法隔断她微弱的声音。
她被烟熏得咳嗽,剧烈地喘息着,但还是尽全力地抬起眼,好像她能够隔着人海看到我一样:“我永远爱你。我也永远……爱你的父亲。”
“……所以我从不后悔,我义无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