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媳妇,开门。”
月夫人正在里头给陆明骄喂水,闻言眉头一皱。她轻易忤逆不了这个公爹。当年陆鹤庭要死要活娶她时,这个公爹的种种打罚儿子的手段是叫她开了眼的。
她本是有些恨这个公爹的。可陆鹤庭战死后,他却转了态度,没有再苛责她,连带着悉心给陆明骄请先生,照顾她起居。
老公爷属意嫡孙为国公爷的事,是全城皆知的。
月夫人拿着碗的手一顿,还是放下了,命若云去开门。
老公爷甫一进门,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步子里略带了急,快速地走到了陆明骄床边。
他有些花白的长眉在看见床上嫡孙时,到底忍不住地皱了。
大手背在身后捏了捏,陆却群沉声:
“止行可好些了?”
月夫人正站起来行个礼,闻言捏紧了帕子,眸子里已经染出了一大片泪花,心下一定,朝着老公爷跪下殷殷切切地痛哭:
“公爷,想必您也知道了灼灼受了什么难。他本是最与世无争的一个孩子,却不明不白地受了这样的屈辱。鹤庭去了后,我们母子俩本就艰难,如今更是谁都要看我们的笑话了!幸亏楚世子的医师是有能耐的,一剂药方除了不少灼灼身上的余毒,虽说渐渐地就好转了,可却还是防不住歹人啊!”
月夫人从前是绝不会在这个公爹前说多少的。如今却不管不顾的样子似的,一声哭得比一声高。她句句泣血,引得人听了就心上难受。
而老公爷,亦是如此。
这个大媳妇他一贯是不喜欢的。嫡子为了她几乎同他断绝父子关系,自己又是个不争气的。初来府里时没有半分尊卑礼仪可言。
可偏就有个遗腹子在身上。还是个天资绝顶的孩子。乘了他爹五分容貌五分脾性,剩下的文韬武略甚至比他爹还要优秀不少。
老公爷,是不喜欢他都难。
毕竟是嫡子的嫡子,自己的嫡孙,如何都不会真的不管了。
好在这媳妇后头也慢慢懂了事,不在他面前出现,怕惹他心烦。请安也只是一两句话。
如今,和从前大大不同,甚至可说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在里头了。
陆却群却平白地斥责不起来。
他初闻鹤庭那样的死法时,一人坐在房里头,猩红了眼大喷一口血,几欲伤透心脾。
做父母的,但凡有些父母之爱,如何能够不伤心。
何况这是他唯一的嫡子,最惊艳才绝的儿子。
这是一桩凄苦的旧事,全府上下无人敢提。
这大媳妇又斗胆提了。
陆却群不免地想,是否他的嫡子一系,命运都无比多揣。
否则止行又如何会这样?
可千言万语都只能哽在喉里。他是镇国公的公爷,当家主心骨,如何能够随意失态。
老公爷闭了眼,忍下眼中酸涩。看向自顾自低着头哭得不能自己几欲晕死过去的大媳妇,良久道:
“你且放心。好好给止行养伤,外头的,跨不过我这个祖父去。”
月夫人身形一顿,抽泣两声应下了。
黑底白云纹的靴子动了两动,月夫人连忙挪开身子,靠在床边,泪眼婆娑地瞧着陆明骄,对着忍着钝痛的老公爷道:
“灼灼右肩长指深的伤口,又迸裂了。溢出多少血,止都止不住。医师说是再偏一点便伤了胸骨……”剩下的,她不说了,只瘫在踏板上抽泣。
陆明骄梦魇中觉得身上又开始疼,但动不了。只能将眉头皱的更紧,沉沉抽气。
老公爷立在上头,深暗地盯着她脸颊。心中的钝痛化作郁气一涌再涌。
时间转得极快,他到底维持住了国公的面子,没有伸出手抚一抚孙子蹙起的眉,转身离去了。
月夫人等到门关上了,这才止住哭泣,低垂的眼不动,叫正要扶她起来的若云无端有些心慌。
金陵春风十里香,淮河两畔佳人才子自思量。
遥遥飞来一群麻雀,立在墙上歪头歪脑地瞧着地下几双人。
楚定澜受邀上了摘星楼,同金陵的几位世家掌权人对酒洽淡。
分案而座,酒水珍馐一份份摆在跟前,楚定澜只淡淡尝一辆筷子,便不动了。
对面的一位青年面上没有半分探究,只是遥遥地拍了拍手,舞乐同时而起。
一个个淡青对襟春装襦裙的舞女排排上来,挑起了江南特有的探春调。
舞姿婀娜婉转,将江南女子的柔舞到极致。
楚定澜看在眼里,也觉得颇有不同。却无端想起国公府里那个全不像江南姑娘的女公子,一时间面色又算不得喜悦。
倒一杯酒,他淡淡垂了眼。
也不知道她可好些。
按照章程地完了今日的任务,他淡淡谢绝了贺云城请他一同去拜访江南名妓的邀约,转身回了国公府。
站在院子外头,他脚下用力便登了上去,全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
一阵似是婢女小厮的小小交谈声却忽然落入他耳里,直直让他停下脚步。
“四雪,你可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看清楚了!那清云公子真叫一个飘飘如仙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