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头便睡。
可是姑娘娇俊如花的笑脸,黑葡萄粒般的眼睛放射的柔情,摄住了他的心魄,怎么也驱不走,身子烙饼似地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过去。迷糊中怎么睡在街上,一辆载人的客车,眼看就要轧他,直到有人呼喊,车才咣当一声停了……国子打个激灵,翻身,又睡。
他又迷迷糊糊地背着草包儿上山搂草,有人在上面招呼他。也没带绳子,他徒手爬上悬崖,往下看深不见底,草包儿都看不见了,越看心越虚,手心脚心都渗着汗液。仰头看,云绝天高,旷放无边。他抓一根草,眼看草吃不住劲儿,慢慢拔根,他好歹不敢松手,草终于脱根了……他一身虚汗,惊叫着坐起来!望着自己结结实实在炕上,熟悉的阳光从熟悉的小窗户透进来,心才缓缓平静,汗才渐渐消了。原来做个梦,被吓着了。
娘从灶上过来,捆着灰布围裙,戴着塑料纸旧袖套,劳碌的脸儿惊叨叨,不住地呱呱儿子:“做的么个鬼梦,看把你吓的!院里的鸡,听了你呼喊都不走,愣着甩冠子,色都变了,看吓的!好国子,喊出来就好了,讲给妈听听。”
国子说:“日头都出来了,讲有么用?”
“不当害,说出来鬼魅就散了!”
国子出门干活去,老娘舀了一瓢水,用炊帚蘸着往外洒,边洒边呱呱。象编的一首儿歌,唱给自己听,只要自己懂,神灵大约便听到了,似乎能灵验地保佑出门在外的国子平平安安。
国子上山,石场在山半腰。
噔噔声,那是手锤击打手錾的打窝声;咚咚声,是用大锤击打钎錾的沉闷声。
天气炎热,甩了几下锤,便汗流浃背。他们不得不脱光衣服,只穿一条裤衩,裸露饱满的肌肉,风吹日晒。
成天在这太阳底下,往上看,是陡峭的大山;往远处看,是平野田川。在这一凸一凹之间的半山腰上,打出一块块方、长,大小不等的石块,再由放山人用小推车往下推,推到需要建房子砌墙的用户家中。有盖平房的,他们就砟成石条。打地基的,就打成不规整的乱石。
劳动枯燥、单调、乏味。偶尔山鹰盘旋,野兔出没,毒蛇蜿蜒,这些都会引起他们的亢奋。在缺乏情调的劳动中,是用汗水与力气在大地上写出最粗粝的文辞。建成一排排民房,一幢幢高楼大厦,谱写出座座凝固丰碑中可爱的音符!
于头第一眼看国子,就知道相亲十有八九拉倒了。精神萎靡,有心事。忽儿梦境,忽儿女人,好像三伏天叮人脸的蜢子虫,不好赶呀。
国子要抡大锤,他往手心唾口吐沫。当当!好像找不到以往酣畅的感觉。
二师弟小林说他:“怎么,病了?”
他师傅于头走过来,让他去打手錾。
小林问:“师兄,昨晚你干那个事啦?噢,难怪今儿干活迷迷瞪瞪的!
谁还没干过那事,心放宽些,这炮眼该打还得打!”
国子摆摆手,强装笑颜:“师弟,没有的事。咱哪能干那种事?”
小林说:“打起精神啊,师傅不是说嘛,世上三样不留情,你可别含糊啊!”
众人哈哈大笑。
国子也笑。
师傅悄悄对小林说:“这是犯相思病,你没看裆里的蛋蛋鼓胀得跟皮球一样,没泄。要是和女的睡过,那蛋蛋就没那么鼓胀。”
小林忍不住哈哈大笑。
繁重的劳动,往往掺杂一些荤段子。国子今天不想去听,但没办法,怎么就非钻进耳眼不可呢。
他觉得起码有两样,还是蛮有道理的。你想,打铁和刹架绳,这两样能留情吗?他想另一种迟早也会体验到,一定得体验,不体验枉生一场。他想到这,精神头就来了,找到了以前疯语笑浪,灵与肉共鸣的感觉。
他走过去,接替了师傅于头的大锤。
小林说:“师兄,能行吗?要不,我来!”
国子说:“行,你看好吧!”
说着将小枕形的大锤,抓起抡成弧形,挟带着生威的风声,一锤锤结实而准确地打在钎錾上,炮眼如小圆洞般,一排排打成了。
夕阳,那天卯足劲地绚烂燃烧。倦鸟归林,石匠们也收了工具下山。
国子边走边想:三样中两样都亲身体验了,体验另一样也是男人的权利,也是人生义不容辞的责任。他又想,它和吃饭喝水能一样吗?不体验就不行?带着疑问和茫然,心中有些不踏实。这种事谁也不能问师傅,他势单影孤地走着。一想到贫穷的家境,想到巧云,刚才这种欲望的心情又消失了。
月亮挂空,象巧云的脸儿朝他巧笑。一股热流在他心间曼妙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