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孩子,更扎心……儿啊,儿:你不该匆匆降到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庭,父母对你有罪呀;女儿呀,妈妈不该去抱养你,妈妈对不住你啊!妈妈是个罪人!请你原谅妈妈吧!妈妈永远爱你,象亲生女儿一样爱你……
想到这里,泪干的她,又热泪盈眶……
如兰想,为了女儿我也要去撞,去撞开正在关闭的大门——我要用最大的勇气,哪怕即将关上,也要奋力去撞,于是她说:
“许其,你真的只信你爹的话吗?难道我们二十多年的夫妻情份,你不能听我解释今天下午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有什么好解释的,今天的事也不值得一提,你不用解释了……”
如兰当头一棒,这一棒倒把她打醒了——是的,今天的事真乃鸡毛蒜皮,今天的事就是精心布置的局……
“好啊,你们许家真乃人物啊,为了赶我出门,处心积虑,我走了,你们就高兴了——我问你,你就高兴了?”
许其不敢看她的脸,内心愧对她——潜意识里,她下午不该来取米;今晚上乱糟糟的,更不该来趟这湾浑水,她需要平静,更需要独处一段……他自己本身也需要独处一段时间……这阵子变故太多,死的死,乱的乱,闹的闹,搅得人喘不过气……人在气头上,难以控制,难免言不由衷;至于说的什么,过后都不一定记得……正像眼下的他,嗫嚅道:
事到如今,说这些话干什么……还有意义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是罪有应得……”
许思前在炕上敲窗,示意儿子快来,别跟她废话……
如兰见此,心,酸透了;痛,到骨髓了……她摇晃着,险些跌倒……她怔怔神,亮出最后一招——
“那女儿红凤怎么办?你真往伤口撒盐吗?外人看热闹,你当爸爸的难道就忍心去再撕孩子的心吗……”
此话一出,如兰能掂出它的份量,许其自然也估摸它的斤重……
沉默。
这是迄今为止,如兰打的底牌,这张要是被拆,那就彻底完了,大门将吱呀呀重重地关闭了……她期待他的答复……又害怕他的答复……她期盼被他爹招唤进屋前答复,又害怕不加思索的答复……难啊,一个女人残破不堪的心景,滥到难以收拾的地步……
许其艰难抬头,目无定出,瞜一眼被幽暗浸透的屋顶,被密密麻麻星星布满的纷乱天空;他也乱……云端传来一只孤雁之声……
许其连吸两口烟,或恋恋不舍或藕断丝连,似乎为最终决定注入哪怕仅有的一丝力量……末了,只有那个从大连回来耻辱的晚上占据了上风……此时爹爹不耐烦的拍窗声又咚咚地响……他失去了耐烦,将烟蒂往暗处一掷……带着细碎的火星,划过一闪而过的火线,驰心旁骛地说;
“儿孙自有儿孙福,路在脚下,人在旅途,用不着太操心……”说了,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话已出口,不好收回……于是慌忙转身,向屋内走去。
如兰懵了!
最后的一丝希望,碎了,彻底无望了……望着他捉弄不透的背影,百酸搅肚,肝肠寸断……她噙着泪,用尽力量,撕破喉咙喊;
“许其—我恨你—我恨你们!”
回答她的是,门砰地关上了!
……赤脚医生给一位老人打针回来,正巧路过,正准备来许思全家看看,刚要进院子,停住了,把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如兰淌泪掩面,悲愤趔趄地出了小院。
顺着二十一年来熟悉的村中小巷,走向熟悉又从今天开始陌生的,以前是自己的以后不是自己的家……她跌跌撞撞用仅存的力气趟开沉重的夜幕,脑子一片模糊……
家啊……
心啊……
女儿啊……你会想到妈妈的今天吗……
一个妈妈、妻子、女人,被处心积虑扫地出门的心肠吗……
女儿,我的心肝……
妈是你的耻辱!
妈妈,我的牵挂……
女儿,我的累赘……我死的绊脚石啊……
她瘫倒在炕上,不觉的是在屋里,而在四面不透风的铁桶中,四壁不停地旋转……旋转……弹回,越往下滑越害怕,手攥紧再攥紧……但奔腾的血液仍在加速,她顾不得一切松了手,抱头嚎叫:“啊——!”
过了不知多久,她恍惚地睁开眼……墙上的钟摆不慌不忙,嘡嘡地响着。挂在墙上的照片模糊了,一切都过去了,不属于她了……
别了,曾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