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江东身子前倾，“怎么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别扭？”

沈夫人冷笑道：“怎么别扭了？我今晚上可没有心思同你抬杠，明儿去见那一班贵人，且有的争呢。说起来方慧妃可真不容易，总算是熬出头了。”

沈江东道：“陛下的家务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好。对了，太康公主和衡王都和和靖打探你的归期。”

“说实话，我有点儿怕见太康公主，我总觉得当年的事这位贵主是知道一点疑影的。”

“陛下说太康公主什么都不知道。”

“陛下的话你信三分罢了，”沈夫人举杯，“来，先庆贺一下，庆贺你功成身退，终于要和我等三教九流为伍。”

沈江东叹了一口气，“现在庆贺为时尚早，我的一颗心一直吊着。万一要是出了大事，嘉国公府万死莫赎。”

沈夫人笑道：“你的官儿越做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这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做的。这一次，你们是棋手，一切尽在你们的掌控之中，有什么好怕的？熙宁二十一年那一次，陛下去了上京，单单把先皇后留在京里，先皇后可谓是真真儿以身作饵。那时候京里有多少势力欲置先皇后和定安贵太妃于死地死地？定安贵太妃险些在城外被围剿。现在再回头看，此刻和那时比又算得上是什么呢？陛下想要安定京畿，单单靠京卫、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治安，哪儿能引出那么多魑魅魍魉？”

“人都说人一老，心会变软。咱们怎么不一样？”沈江东忽然问。

“咱们怎么不一样？”

“那日陛下说，以前我的心是热的，如今只会奏对了。我瞧着从前你是最热心不过的，如今也变得这样权衡利弊得失，冷漠起来。”

“以前太过愚钝而已，现在才明白人生能有几多般？富贵荣华总是闲。自古英雄都是梦，为官。宝玉妻儿夙夜缠……”沈夫人忽然一笑，“什么荣华富贵，到头都是一场空。”

沈江东笑道：“你已经了悟了。”

“说句玩笑话，你比不上韩忠公，陛下也不是宋徽宗。”沈夫人道。

沈江东正在饮酒，闻言呛了一口，“我还没活够，慎言，慎言。”

“咱们语不传四耳，怎么，房梁上还有探子在听咱们说话？”沈夫人淡淡道，“我忽然想起一件旧事。先皇后在的时候，有一年和定藩叛军对垒陷入僵持。那时定藩反攻闽浙，有人提议要划江而治，朝中多有言退而非毁者，或言‘何须发兵，昔舜诞敷文德，舞干羽而有苗格，今不烦用兵，抚之自定’，或言‘何必劳师于远，贼至，我以逸待劳，即可息弥耳’。先皇后知道了写了个条子:宋高宗一场空，吴山依旧酒旗风，几度江南梦。写完了，还叫人送给当时的建极殿大学士范相，我是记忆犹新！陛下不曾走出来，其实咱们都不曾走出来，每个人都不想再提起先皇后，可是却又免不了提及先皇后，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