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的早晨,郑佩琪从睡梦中醒来,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初一整整一天,她除了吃饭和去洗手间,都没有从床上下来,多半时间都在睡觉。这下是让她恢复了疲劳,不过也让她觉得混身发软,麻麻的使不上力气。放假前,她原想要在床上躺足三天,看来是挺不下去了。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她决定起床运动一下。已经年近四十的她,身材依然不输年轻女生,皮肤也很好,都离不开她的运动、保养和规律生活。她起身洗漱,换上瑜伽服,把头发系成马尾,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走进瑜伽室。
清晨的阳光照在地板上,她仿佛又看到了老公坐在沙发里,晒着太阳,喝着咖啡,笑着对自己说:“小懒猫,才起来。”
她老公已经去世三年了。两人是丁克一族,一直甜甜蜜蜜地过着二人世界,却没想到一场车祸打破了一切。她痛不欲生,也消沉了一段时间,辞掉了工作,天天在家里借酒浇愁,甚至偶尔会冒出轻生的念头。
过了一个多月,她偶然在镜子中看到了自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把自己吓了一跳。这就是现在的我吗?那一刻,她天性中的独立和坚强又抬起了头,让她重新回到了生活中。她曾经与老公相约白头偕老,可惜未能如愿;不过即使只剩下自己,还是要活出自己应有的样子,不是吗?
振作起来之后,她首先联系律师,一件件理清了老公的工作和财产,该分配的分配,该过户的过户,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然后,她把整个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家具也都换掉了,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她并不是想要抛弃过去,只是不想因为睹物思人再变得软弱下去。
她也听到过风言风语,说她是个薄情寡义的人,而她也从不往心里去;就像是老公还在时,因为不肯生孩子而被人指指点点,她也从未退缩那样。
人已经不在了,家具也都搬走了,就连房间的风格和色调都换了,然而那一抹阳光却从未变化。她不自觉地微笑了,心中充盈着温柔的伤感和甜蜜的怀念。
她只停留了片刻,就走进房间,关起窗帘,打开灯,在平板电脑上播放起瑜伽的音乐,坐在房间正中的瑜伽垫上开始拉伸。她很喜欢做瑜伽的感觉,空灵的音乐,伸展到极限的肢体,让她完全进入了忘我的状态。
一个小时以后,她洗了个澡,然后从年前大采购塞得满满的冰箱里拿出喜欢的蔬菜和水果,做了一大碗丰盛的沙拉,又接了一杯咖啡,拿着这两样东西来到书房。她打开电脑,一边不紧不慢地吃喝着,一边检查着名下的资产情况。
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她在任职CPO的这家游戏公司。从财报上看,这家公司还是不错的,但是内部的问题总是让她头疼。有时她甚至会想,干脆把手上的股份卖掉算了。但是这是老公真正参与创业的第一家公司,她终究舍不得出手;也因为这个,她才在发现公司有问题时,进入公司担任CPO,试图让公司回到正轨。
最近一段时间,公司内部的焦点,就是赵杰带过来的那个项目。她通过自己的人脉,多少查到了一些有关的信息,但是并不多。
赵杰这个人,历史并不算太好。他所在的前一家公司倒闭了,这不算什么;问题是他从更前面一家公司跳槽的时候,搞得大家都挺不愉快。他拉走了两家客户,这也算是销售界的潜规则,不是太大的问题。当时他已经在带一个小的销售团队了。据说他往往会把手下的销售业绩算在自己头上。他走的时候正是年底,团队的成本核算没做完,最后算下来车辆使用费上有不少合不上的地方,金额不大不小,要打官司又不值得,所以只好老板自己想办法补上。而且当时正是公司在评定员工绩效的时候,他一走,那一个团队的人都没做评定,导致团队成员全都没拿到年终奖——当然,这也和老板的决策有关。
当然,郑佩琪也知道,这些消息未必全是真的。只是她在理智上虽然持怀疑态度,感情上对赵杰的不信任感还是直线上升。
她已经知道了谁是赵杰带来的这个项目的甲方。那家公司在业界名声不算太好,因为老板有一定背景,在项目里往往会有克扣或者迟发款项的情况。基本上和他们做过一次生意的公司,都不会再接第二单;他们也乐得找一些比较新的、不了解自己底细的公司来做项目,好削减成本。这样做的代价就是他们从没做出过有影响力的游戏,只是一直维持着。具体到这个项目上,她没打听到什么消息,不知道是甲方公司内部哪个部门、哪个人负责。
她已经懒得去想董事长和CEO为什么都同意接下这个项目。她在思考如何利用这个项目,让公司的运转变得正常一点。赵杰贪心不足蛇吞象,想要公司给他名声;这样的话,销售的老大又会怎么想呢?
她站起身,穿上一件厚厚的长睡衣,拿着手机来到了阳台上。推开阳台的窗,一阵冷风就吹了进来。她从小圆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燃,一边惬意地喷云吐雾,一边刷着朋友圈。
她快速地浏览着更新的内容,不时点个赞或者评论一句。这是维持人脉关系的重要一环,也算是工作内容。不过在她的关系里,会发朋友圈的人并不多,烟只吸到一半,就已经完成了。
她又点开了陈翰的朋友圈。没有更新,最新的一张是陈翰兴奋的笑脸,手里捧着个小雪人。他家是南方的,难得下一次雪,这一个小小的雪人,对他来说已经是稀罕物了。她想起以前和老公一起去北方的公婆家过年时,那铺天盖地的白色,让她不得不戴上墨镜。老公带着她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堆起一个将近一人高的雪人;当时的老公,也是兴致勃勃,玩得满脸通红,头上直冒蒸汽。果然男人无论长多大,都脱不了孩子气的一面。
看到陈翰,她又想起了黎笑笑,于是就点开了黎笑笑的朋友圈。让她意外的是,黎笑笑的朋友圈几乎是空的,最近的一条是几年前在大学门口的相片,大概是刚入学时发的。看起来也不像是删除过。她再回想一下黎笑笑这个人,倒也觉得和她相符。估计她也不会看别人的朋友圈吧,那陈翰发的那几条,她也不会看到。
在郑佩琪看来,陈翰和黎笑笑都不过是孩子。从陈翰提到黎笑笑时的语气、神态和表情,郑佩琪就已经知道,陈翰对黎笑笑动了心。想到陈翰会不会在不停刷新着朋友圈、等待着黎笑笑的评论或者点赞,郑佩琪就想笑。这是不带恶意的嘲笑。毕竟,谁都有年轻的时候嘛。
她把烟头在烟灰缸中熄灭,关上窗回到屋子里。
刚才看到黎笑笑,她又想到自己负责的SK项目。问题仍然出在测试环节。那个叫什么峰的开发,原本计划支援测试两周,结果延期成了一个月,总算把测试进度追了上来。不过年前他就已经回到开发团队去了,之后测试还能不能跟上计划进度,又成了问题。
在公司管理层的每周例会上,测试的主管冯延峰,对SK项目总是轻描淡写。他常常会提到,某某项目测试人员很辛苦总算是把进度赶上了,或者某某项目人手不足导致进度落后需要从其它项目调配人手,但是一到SK项目,往往就是一句“正常进展”。郑佩琪曾经向CEO谈到过SK项目的困难,但是CEO也只是让她去和冯延峰确认如何处理,结果不了了之。摆明了,CEO和冯延峰是穿一条裤子的。
高层有派系斗争,中层各自占山为王不听约束。尤其郑佩琪讨厌趋炎附势,既不是CEO一派,又不是董事长一派,推动工作更是难上加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