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鸣看出林思渡的不悦,但他向来是个利己主义者,这会儿并没有心思要去在他们的观念分歧上添一把火,便想着转个话题到自己的事上:“爸,我跟大哥去看看行不行?”他说着,把双手交握放在脖子后面枕着,好不惬意。
林督理见他不抗拒接触家里的事务,也是打心底里高兴,笑说:“你跟着去见识见识也行。”他先应了,再回头问:“思渡,你看如何?”
林思渡默了默,心说让他去看看也无妨,免得回头他猜忌自己不尽心尽力,就先点了头,而后再说:“待会儿我打电话过去叫世襄安排一下。那地方脏得很,我怕小林受不了。”
林鹤鸣疑心他看不起自己,遂将眉头一挑,转头去看他,从脸上挤出笑来:“哥,你以前是最爱干净的,你都去得,我怎么就受不了了?”他一面说,一面想,原来周世襄是与他共事的,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有这样的职务之便,能与这个救命恩人朝夕相处。
林思渡见他不服气的样,想起自己从前做外科医生时,的确洁癖严重。手上碰了东西非得立刻去洗手,否则一整天心里都不会舒服。可后来时间一长,他就发现了,没什么习惯是不能纠正的,不膈应了,却还是忍不住要洗手。
“行,你什么时候去?”
林鹤鸣望着窗外,忽然计上心头,从椅子上直起身子,回他:“我还没想好。”林督理坐在一旁心不在焉的想事,并不干涉他们,林鹤鸣将头伸去靠近林思渡,小声说:“要不你把周世襄的电话和地址留下,我想去了就联系他带我去。”他说完,与林思渡眼神相接,“嗯?”了一声,眼里散着狡黠的光。
林思渡不知道林鹤鸣与周世襄打过几回照面,亦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联系,林鹤鸣从前做事向来没个准,想是这回也不例外。他在心里一合计,也不愿意再在林鹤鸣的事上浪费时间,便十分痛快的把周世襄的电话号码写给了他。
林鹤鸣拿着条子,装着一本正经地问:“这是他家里的还是办公室的?”
“家里的。”
这件事掰扯清楚,林督理一抬手,打发了林鹤鸣,刚才在饭桌上想要教训他的话已全然抛之脑后。林鹤鸣手里拿着条子,面无表情地走出书房,直到房门关紧,他走在楼上也听不见房里的说话声了,才将条子拿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看起来,同时面上掩不住的笑意,嘴里怪叫着“yes”。
楼下,林禹桐正趴在白幼如腿上哼哼唧唧,听见林鹤鸣的声音,立刻起身抹干眼泪,站在一旁朝楼上看。林鹤鸣趴在栏杆上,半个身子悬在半空中,对他说:“你等下,我换身衣服就来了。”
二姨太三姨太听了,当即笑起来:“禹桐这孩子就是聪明。”带着点讽刺的意思。
白幼如摸起一张八万,放在桌前,打出一张四条去,问:“小姨娘这话怎么说的呢?”
二姨太看堂子里,说声碰,牌倒下了,也还是没打断三姨娘说:“知道这家里竹笋靠不住要靠竹子,你说是不是聪明?”这话本没只是一个比喻,但给二姨太和白幼如听去,免不得像在唱衰林思渡。
林太太见她们阴阳怪气,心里不悦,铿锵有力地打出张一筒,说:“竹子虽高,可风一刮就倒了,依我看,竹笋虽矮,却牢靠多了。”
这话说得二姨太更不乐意了,手里摸起牌来也不忘刺她一句:“姐姐这话说得可有失偏颇了,竹子随风倒了,还起得来,笋子根基浅,风太大可是会被连根拔起的。依我看,桂瑜这话说得也没差。”说着,她将手里的四条打出去。
白幼如听他们竹笋竹子的说了半天,绕得脑子疼,林思渡再不济也能算是根竹子吧,二太太哪有这么损自己儿子涨他人志气的,遂把牌一推,说声:“胡了。”将话题终结在此处。
这时林鹤鸣正好下楼,拿着一副网球拍,穿着灰色的运动服,看起来跟那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没有区别。白幼如一边数钱一边叮嘱:“禹桐,你跟着二叔可得听话点。”
“好。”林禹桐点点头,追着林鹤鸣出去。
等到时候稍晚一些,林乐筠又穿上那件银光闪闪的露背裙子,从家门口上了汽车出门了;林鹤鸣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喘粗气,女眷们仍在打牌,林督理和林思渡还在楼上。全家上下,唯有他与林禹桐两个闲人。
他百无聊赖地问:“乐筠去参加舞会吗?”
三姨太听了,接话:“这个死丫头留在上海,简直就是专职玩乐。”听着是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林鹤鸣心想,不出去难不成就在家受你的气?遂从鼻腔里轻嗤一声,林太太听罢,瞪他一眼,接着说:“姑娘家出去应酬应酬也是好的,免得将来见了生人就脸红。那可就太小家子气了。”白幼如听着,在一旁附和:“母亲说得不错。”
“听桂姨的意思,是不想要小妹留在家里了?”林鹤鸣试探地问,若是能说服三姨太同意乐筠去别处上学,那她也就不必人前风光,人后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