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鹤鸣切身感受到他的温柔,想是不会再被拒绝,便鼓足勇气去握住他的手,很有几分虔诚的像终于做出人生最要紧的一个决定。他不动声色的抬起身体,将头向周世襄的身上靠去。周世襄垂下眼帘,爱怜的抚摸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两人将这一站一卧的姿势保持了许久,像温柔的神明和他忠实的信徒。
最后,周世襄在他脸上轻轻一拍,低声说:“让你受苦了。”带着深深的歉疚。
林鹤鸣躺回黑暗里,十分得意的弯起眉眼对他粲然一笑:“我乐意呀。”他说话时两颊漾起浅浅的璇儿,很是让人心醉。他想要用手臂去枕着后脑,却因动作过大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周世襄按住他不安分的手,笑说:“疼了吧?乖乖躺着。”得了如此体贴入骨的关切,他简直疼痛立消兼通体舒畅,笑得更加灿烂了。
周世襄垂眼一瞥,掩不住脸上荡起一圈浅浅的笑纹,旋即轻声揶揄:“傻小子。”然后将手从他肩膀上收回:“睡了一天,我给你叫点吃的吧。”
他知道,该走了;再不走,恐怕会被紧紧困在这笑意盈盈的方寸之间。
听他一说,林鹤鸣的肚子立刻咕嘟咕嘟的叫起来,疼与饿相比起来,他更加怕饿。因此对周世襄点头示意,说:“我不想吃饭,想吃草莓蛋糕。”他被周世襄照顾得有些犯傻,需要要口腔里的甜和心里的甜做个呼应,才能恢复正常。
周世襄意识到自己的奇怪之处,在抚摸他的脸时,从前心里对他的成见都一一消失了不说,现在竟然还认为他贪甜食很可爱。遂歪着头笑问一句:“不怕牙疼么?小孩。”不等回答,就照着他头上给了一记暴栗:“躺好,我叫人给你送。”
冷不丁的被称呼为“小孩”,让林鹤鸣忘记要起身还击,同时从生出一种不能言说的意味,他心底的确住着一位小孩——那个被周世襄从火场救出的孩子,像一颗对他有无尽眷念的新芽,日日夜夜生长在他心底。
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走廊外,林鹤鸣惬意的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周世襄的身影跟着杂乱的思绪钻进他的脑海里。林鹤鸣发现,自他留学离家时悄悄瞧过周世襄一眼,他的形象就已在他心里定格——年轻体面,得体沉稳。
他的相貌在林鹤鸣看来有些古拙,但细看又挑不出错处,总之生得很好;和他的人一样好,像一个漩涡,神秘、危险,只可远观,一旦陷入,便无法自拔。
周世襄走下楼,先向林督理夫妇汇报林鹤鸣醒来的消息,再向仆从传达他要吃草莓蛋糕的命令。林太太担心他高烧不退,这回知道他醒了,才算松一口气,然后自顾自上楼去陪护林鹤鸣。林督理这时才回味过来周世襄早上汇报的那件事,遂将他招在身旁坐下,重新过问一遍。
原来,周世襄昨晚有意将刺杀的凶手放走,为的是要他回到老巢传递消息,好让他们自乱阵脚。在他护送林鹤鸣回家后,就换上一身便服开车重新走了一遍复兴东路,最后顺着凶手消失的围墙,配合副官从地牢里得到的情报,简单的锁定了凶手老巢所处的位置。
经过一番计较,周世襄活动租界巡捕房,领着四队巡捕,在夜深人静时深入他们的大本营,进行围剿,缠斗一场,双方死的死伤的伤,最终将人捉拿归案。
让他没料到的是,对方竟然将林督理的痛点拿捏得十分准确,连夜颠倒黑白的在他脸上摸了黑,若不是林鹤鸣挺身而出替他顶了罪过,那么今夜辗转难眠的就该是他了。他生来怕痛,那一顿鞭子若是抽到他身上,恐怕会让他失去为林督理效忠的决心。
回到家里,周世襄简单洗漱后就躺到床上,绵软严实的被子让他感到踏实。回想昨夜的经历,加上林鹤鸣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他对自己这次自作主张感到后怕。但一想到林鹤鸣对他的付出与依赖,他就觉得造化弄人——起初想要逃离,如今却被绑得越来越紧密了。
他觉得自己有些不清醒,但一时想不出解决的办法,就只能不甘心的合眼睡觉。
林鹤鸣修养这几日,周世襄天天往林公馆跑,知道他喜欢吃草莓和甜食,便每次都先弯去外滩有名的法国蛋糕店为他买上两个新鲜的小草莓蛋糕,连林乐筠见了,都笑说这草莓甜得掉牙。
周世襄每回都轻轻一笑,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是想林鹤鸣心里舒坦,别再为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烦心。
沪城的冬天,总雾蒙蒙的一片,难见天晴。这日太阳拨开云雾,向大地洒下几束和煦的光。林鹤鸣在床上躺得久了,被林督理勒令出去散步,他心里虽然百般不愿,但也只好是听命,起床笼统的套上几件保暖的衣服,就出了房门。经此一事,严昭就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他,生怕他再受伤。
今日也不例外,他们主仆二人的“远行”之地乃是自家的后花园。